舒邦過去曾耳聞這位“心靈煞星”的故事。據說被他所催眠的人都不幸身亡,至于死法更是千奇百怪。難怪行人會好言相勸,讓他不要來到這裏。
其實他對這位少年的期望多半來自對秦然的信任,而且能讓他那麽驕傲的人佩服也能證明他的能力吧。
舒邦以前做過精神科醫生,是擁有處方權且爲精神患者治療的醫生。而眼前的少年雖然擁有資質,但他的工作是偏向心理咨詢。精神科醫生與心理師是不同的職業。
醫生面對的精神病人剝離現實,他們的世界甚至是扭曲的,無從捉摸的;而心理師面向廣大群衆,在心靈上引導人們向善。醫生往往會開些像氯丙嗪、安定等作用于中樞神經系統的鎮定劑,有時還會開些微量麻醉劑,譬如利多卡因、乙醚和氯仿等。心理師所扮演的角色更加多元化,更貼近人們的生活,他們要通過多種手段、多種方式,深入人們内心之中,以達到撫慰心靈的目的。
莫曉乙笑道:“很抱歉我剛剛以木偶人的身份而不是莫曉乙與您交談。”
舒邦說:“沒關系,我能理解。外貌會在無形中影響到人,但我想作爲心理師更應該靠近來訪的人。心理師是将心比心的職業,更重要的是推己及人。也許放在這的木偶人不會對人産生影響,但隔閡已在無形中誕生。”
莫曉乙詫異,“您說的真好,請問您是做什麽工作的?”
“我以前是精神科醫生,後來因爲家裏有些事就不從事這方面的工作了。”舒邦說。
他抱起這隻木偶,“我隻是怕又出現悲劇。不過謝謝你的提議,我會照做的。”
“不用客氣。其實我也曾遇到過這樣的事。有個患者因爲我拒絕了她,選擇了自殺。其實我後來想想,若是我當時能再和軟些,也許就不會發生悲劇。換言之,悲劇是可以挽回的,如果我們再努力些。”舒邦乍生感慨。
莫曉乙點點頭,“我受教了。你被夢魇纏繞着,來這應該是尋求催眠治療的吧。通過言語在心靈上交流,有助于緩解痛苦。”
他輕輕一笑,“可以。”
“來吧,”莫曉乙爲他打開門,“躺倒榻上吧。”
簡單的榻上鋪着涼席,頗有風趣。
少年輕柔的話語緩緩而出,“波影裏,你滿滿步入美麗的水畔,被澄澈的水流催眠入夢。”
舒邦再睜眼時被流波萦繞,明淨的水就在眼前,觸手可及。他感覺自己的呼吸愈發平緩了,沒有往常做催眠的疲憊,卻是放松和舒心。
“身如落葉飄蕩着,又似若流雲浮動。這泉水會贈你清韻,蕩漾的流波則将洗滌淤泥。”
風吹散了葉,葉随風墜于水面,深沉的水光中惟有寂寥。
“請把您的心聲托付和風與泉水,降下滂沱的大雨,将永恒的靜默喚醒。”
舒邦透過清水,看到了那深沉的過去。
“您看到了什麽?或者聽到了什麽?耳邊可有淅瀝的水聲,恒久的,婉轉的,可伴你入夢的水聲?”
7
催眠能喚醒塵封内心深處的記憶。
舒邦微微搖頭,“我沒有,我看到了災難。”
曉乙詫異,他的催眠明明很平和,絕不會勾起傷痛。“爲什麽會是災難?”
舒邦疲憊地說:“我想這一切,源于很多年前的悲劇。”
“能請你仔細說說嗎?”
莫曉乙的催眠沒有成功,當然也不算失敗。
“我的朋友曾說過,時間是有限存在的片段。記憶也是如此,有朦胧的地方,有純粹真實的地方。”舒邦說的很模糊。
“那你回憶的是真還是假?”
舒邦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真假參半吧。因爲有些是我想要抹去的,而有些是我無法忘懷的。記憶未必是真切的,但我想你一定能從這裏面得到點什麽吧。”
曉乙點點頭,“你說得沒錯,那麽請你,”
“我會坦白的。”舒邦打斷他。
莫曉乙這時發現自己的催眠似乎隻是将他引入了半睡眠階段,而沒有介入他的潛意識。
“人總有無法釋懷的事,也正因爲如此,會顯得人類那麽脆弱。很多年前,我是這樣,現在我仍是這個樣子。但那又是另一件事了,我要說的,是我很多年前被人襲擊而引發的一系列悲劇。大約十二年前吧,那個時候我還在國外念大學。那天我已經準備駕車到郊區的别墅過假期,因爲還有些東西沒有準備好所以回了公寓。”
曉乙一驚,“莫非是襲擊你的人?”
“我回來的是那麽巧,子夜時剛下車,就被人拿槍頂着後背,不得已之下開車去他想去的那一望無際的平原。讓我嘗到了恐懼的滋味之後,兇手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就朝我開槍。他拿的是把伯萊塔92F式手槍,但他好像不希望我立刻死掉,所以隻擊中了腹部。這一切顯然是計劃好的,他的目的是警告我,僅此而已。”
“你看到兇手的臉了?”
舒邦說:“沒有,他全副武裝,我車子上也沒留下兇手的痕迹。接下的才是痛苦。”
“發生了什麽?”
“我啊,我能感到傷口不斷滲出鮮血,若不是撐着,我怕是已經暈倒在地了。我想兇手就是想看到我明知死亡而絕望掙紮的樣子吧。不出幾分鍾,我就踉跄在地。我隻能望着渺無人煙的平原,逐漸升起的薄霧,漠然地凝視着自己即将被霧氣吞噬。那古老的平原,比任何恩怨存在的時間都長。”舒邦緩緩地說。
“接下來呢?”
舒邦微笑道:“我沒想到,自己會被人救了,然後去迎接一個又個慘劇。因爲我被綁架,而掀起了無數的風波,有人妄圖殺我滅口,有人則是想趁機取代我。猶如多米諾骨牌一般,産生了不可思議的影響,将這個看似堅不可摧的堡壘從内部開始瓦解。”
“我沒想到,竟會讓你想到這些。”
他的催眠曾勾起了那個參與器官買賣的醫生已消失殆盡的良心,以至于讓他不堪重負自殺了。那真是不堪的回憶,雖然錯不在他,但催眠本身應該是引人向善的,而不是将人推向地獄的夢魇。
8
“沒什麽,我隻是略有感觸罷了。這樣的事經曆多了,也就司空見慣了。”舒邦平靜地說。
“看來我的催眠沒有起作用,想到這麽痛苦的回憶,焉得不傷悲啊。”曉乙自責道。
舒邦提醒道:“你是時候該解除催眠了,我的身體可是幾乎沒有感覺的。”
曉乙還是說:“抱歉,是我粗心了。”他打了個指響,解除催眠。
舒邦坐起來,“你做的沒有錯,但每個人是不同的。有句話叫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又有人說,屠龍者會變成惡龍。無非是說人和環境。至于這點,就需要閱曆和膽識,你的思路非常清晰,手法也很對,但欠缺了經驗。年長的醫生之所以更受尊敬,是因爲他們見過更多的案例,累積了豐厚的經驗,對策上也比青年更成熟。”
“謝謝,我想您也是位出衆的醫生吧。”莫曉乙向他鞠躬。
舒邦卻沒有欣慰,而是淡淡地說:“很可惜我早就不做醫生了,也不算是位合格的醫生。不然我會覺得非常光榮。”
曉乙問:“但您應該認識齊戈老師吧。”
“是的,他以前爲我做過催眠。”
若是十多年前他就上了大學,那算算年紀,他應該和秦然差不多大。那估計師兄也在場了。
“這麽說,推薦我的人是齊戈老師,或者是師兄秦然了?”
舒邦淡然地說:“正是秦然,他看起來不想爲我做催眠,所以推薦了你。我想是他那可憐的好勝心在作祟吧。”
原來師兄還想來一場曠世對決,曉乙不想都覺得麻煩。他的催眠術引發了一次又一次事故,甚至把鋒芒直指晨曦最高的權力。
“可憐的好勝心,你還真是一語中的啊。”
“我比他大一些,所以覺得他還真是個可憐的小孩。什麽都要争,太沒有安全感了。”舒邦歎了聲。
曉乙問:“這麽說您和秦家的人是認識了?”
“是,因爲是世交,其實何家和晨曦的上流社會一直密切,不過由于我們是外國後裔,所以無法完全融入吧。”
汐市是晨曦的特别區,是世界著名的金融和經濟中心。曉乙有段時間很憧憬汐市的電視劇和電影,所以對汐市有所了解。但他還是第一次聽到何家的名号,所以有些驚訝吧。
曉乙點點頭,“四大家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外人恐怕很難進入到他們的視線的吧。”
“其實也未必吧,畢竟沒有哪個東西有時間恒久,滄海桑田,早晚這一切是會變的,徒剩後人感慨罷了。”舒邦突然笑道:“你問了那麽多,不會是怕你那大師兄又搞出了動亂吧?”
曉乙哭笑不得,“你還真是犀利,又被你說中了。”
“我是不相信有絕對天才存在的人,即使真的具有天賦,也無法抹去後天努力,正因爲如此我才欣賞秦然。哪怕他做了許多無用功,但他的Dionysian精神很值得我欽佩,源于我并沒有他的毅力去堅持自己的愛好。”
一語雙關,既有諷刺秦然的意味,也有真誠的贊賞。
舒邦看表,“好了,我想我們再不走的話,可能他和周覺都等不及了。”
9
曉乙驚愕,“什麽等不及?”他忽地意識到自己錯過了關源爲他和周覺準備的午餐。
“搭我的車去吧。”舒邦通過藍牙叫來自己的車。
“啊,謝謝。”
周覺穿防彈衣的情況下還被恐怖分子打折了兩根肋骨,才剛從醫院出來就聽到有恐怖分子出沒而摩拳擦掌,甚至還想親自上陣反恐。曉乙幾次勸阻無果,最終開始了冷戰,以求他不要參加那麽危險的行動。
“我有看新聞,晨曦市被恐怖分子盯上了啊。”
曉乙正是因爲這件事擔憂,“是啊,預告中寫着是複仇,還要晨曦上千萬民衆陪葬。”
“那麽方法應該是爆破,或者是運用生化武器了。後者明顯不可能,那隻剩下前者了。”舒邦推測道。
“你爲什麽這麽肯定?”
“如果是生化武器的話,那麽恐怖組織需要大量的研究經費,幾億到幾十億不等。而且還需要極其隐秘的地方反複試驗,然後投入人體進行活體實驗,光這些還不夠,還需要放到城市裏測試效果。準确選擇城市,要考慮風向、地形、天氣等等許多因素。而我并沒有聽說有哪個城市遭到了毒氣侵害。哦,還忘說一點,運輸,這點其實就不太可能。一般氣體是罐裝,摧毀一個城市的量,恐怕要上百輛卡車運送吧。”
喬安提醒道:“夠了,先生。”
曉乙汗流,“你說的還真是有理有據啊。爆破的話,現代戰争中使用的炸彈如果量足夠的話,那完全可以摧毀晨曦。不過既然發了預告函,就證明這一切是有周旋的餘地。它的目标就在晨曦裏吧。”
“目标就是我。”
喬安回頭望向他。
“不必多想,會有人發現的。所以我提前揭秘也無所謂了。”
碰巧在刹車時,曉乙差點撞到頭,“你在說胡話吧。”
“的确是我沒錯,因爲軍火買賣和許多見不得光的生意,可以說積怨已深。但是,仇家太多,我還無法确定是哪一個而已。”
曉乙不禁發顫。可這個家夥面對死亡威脅時還能如此淡定,就像凜冽的冬風。
“你準備怎麽做?”
“逃脫還是死亡,那都不是真正的解脫。我自然是在他們殺我之前先一步将他們送入監獄。我已經等這天很久很久了,該向我死去的朋友們有個交代了。”
他用堅毅的眼神直視着他,莫曉乙仿佛被卷入了浪潮中。
曉乙無奈地說:“你比周覺還要難勸服。”
舒邦笑道:“我想你還是先勸勸警監吧,他的任務要比我所面對的更爲兇險。”
“全是煩惱啊。”曉乙也笑道。
“你要是真的忘記了煩惱,那就不是人類了。其實能爲牽挂的人活着,我感到很幸福,也很傷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