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少聰聽完了整個事情,深感自己是當局者迷,就算手持證據,也無從得知背後藏匿的真相。“他們要那檄文是爲什麽?”
“爲了掩蓋一些因爲郭明達而掀起的懷疑,我想若将這個事件的真相大白于天下,要比郭明達和李順德等人之死更爲慘然,屆時連累的人不計其數。”莫超想起過去三年的明争暗鬥,那還真是你方唱罷我登場,全爲亂哄哄的大戲。“要是我耶耶還在,定會攔住我。”
莫超的父親是骠騎大将軍,朝廷勳貴,隻可惜元年時就暴病而亡,未能在本朝功成名就,實屬遺憾。
“我們怎麽辦啊?這些書卷好像也沒什麽用處。”
“要找信,所有郭明達給崔亮的信,坐實他的謀反罪,而且還要寫上他謀害崔亮。至于殺他的人嘛,”
“是抓還是不抓。”
莫超抒發哀傷,“既然是軍中有人殺他,我們也管不了。能圓就算我們僥幸了。如今我們進退維谷,處在險境之中,不主動出擊,就隻能成爲砧闆上的魚肉了。”
“險境,已經好幾個人這麽說了。我們的對手是誰,情形如何,我還真不知道。我隻知道該破案,這是我的活計,也是我的職責。”張少聰打了個哈欠,這個時候他早該睡了。
“喂,這離子時還有幾個時辰呢,就困成這個德行了,待會,你是希望我把你背回去嗎?”莫超朝他額頭來一記。“叫幾個人來搜信箋吧,否則單憑我們兩個,就是累死了,也不可能在這找到東西。”
張少聰緊緊捂住頭,“你饒過我吧,你就不會使喚你手底下的大理丞和主簿什麽的?郎中還沒說什麽呢,你就先準備好吆喝人了。”
莫超搖搖頭,“大理寺的漏洞總有那麽百十來個吧,不像你們刑部,籌劃的如此整肅,井井有條,那是條而有序啊。再說了,大理寺那些人就算看我擢升了,也未必肯聽我的話啊,我碰那個釘子幹什麽,我還怕紮自己的手呢。”
張少聰頓感無奈,“我說莫正啊,你手底下再怎麽說,也百十來号人呢,爲何偏偏盯上我這個刑部主事呢?”
“大概你比大理寺的人聽話吧。”
張少聰無話可說了。
莫超又說:“而且,你當初跟着于晔來大理寺時不是見到那個主簿了嗎?你看他像是聽我話的人嗎?十句裏面隻有八句是虛的我也就算欣慰了。”
張少聰不禁流汗,這居然還有這麽說大理寺的大理正,他今天算是開了眼界。“大理正,您這麽說大理寺,讓别人聽見豈不笑話。還是少言多幹活吧。”
“也是啊,這回算是開竅喽。”
莫超撲走灰,坐到案闆上,“我們就在這等,待會定會有人來幫我們。”
“是誰啊?”
“哎呀,我剛剛到東市叫了人來。”
“你不是去郭家的鋪子了嗎?那你找郭家的人幹什麽啊?”
莫超歎息,和他是解釋不明白了。“我要歇會,你自己哪涼快,哪待着去吧。”
哪有這種人啊?張少聰隻能自己搜羅答案了。
從書海中找到信無異于大海撈針,可是他還得不抱希望的翻看。這地方的藏書多半是經書,本本翻下去,腦袋都漲了。即使這樣,他也得翻下去。
凡是體面之家,必有萬千藏書。書架上滿滿登登的,真要看,恐要耗費十數年。
張少聰翻找信箋之時,那邊莫超又如死豬般睡了,好在這回他的鼾聲輕了許多,他勉強能接受。
“既是書信,那也該有信袋。可既是這樣早該被翻走了。”張少聰自言自語道。
莫超閉眼睛說:“那些信肯定是有的,并且對來的那夥人沒用處,否則他們早把這翻了個底朝天。”
難怪他優哉遊哉的,原來早就盤算好了。
“那怎麽辦?”
莫超擦掉口水,“找是能找到,但在不在這就是另當别論了。”
整了半天,自己在做無用功,“喂,所以你才知道我是白費功夫。”
“是你自己沒聽懂我的意思。”
“那我們在這有什麽用處啊?”
“騰時間吧。”
待人來了,清理出一間耳房,刑部諸官各司其職,總要有個籌劃。不出兩個時辰就把每個角落搜羅了個遍。
張少聰一直心有疑問,在這個案子裏他好像被什麽推到這來,而不是靠着自己的能力一點點撥雲見日,也許另有隐情,隻是他不知道罷了。但他隻是個低頭照辦事的主事,其實完全沒必要問東問西。可是已經到這地步了,他按壓不住心中的猶疑了。
望着來去的人,他乍生感慨,好像有雙無形的手像操控木偶人似的擺布他們。
不遠的莫超依舊是悠然自得的模樣,甚至把坐榻搬到了外邊好方便他睡覺。人來人往間就他一個手持念珠,栽歪地躺着的纨绔,真是好煞風景。
張少聰忽地無奈,這人與人還真是大不相同,有的人譬如他就是勞累的命,而有的人能活成裴緒那樣順風順水,還有最可氣的那種就屬莫超了,看着還得力,其實是最會偷懶耍滑的。
“喂我說,你就差蓋個被子了。”
“哼,我缺個美人在側,其他的都無所謂,有漂亮的姑娘才是重要。”莫超歎道。
“不過我倒是想起來了,你把和娘弄哪去了?”
“和娘?哦,我想起來了,那丫頭倒是個絕色的,隻是嘛人活一口氣,别釀成人禍就行了。”
他這話是什麽意思?張主事有些發懵了,就沒說話。
“這是?”
莫超冷冷一笑,“我們不妨問問她,看她還能編出什麽謊。”
張少聰一頭霧水,“啊?”
“這人啊,就是不能太善良,善良了耳根子就容易軟,這耳根子軟了呢,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就進來了。”莫超嘀咕道。
“我說你這舌頭也忒毒了,人家好好一閨女教你批的連人都不是了。真是可憐。”張少聰不由得判他嘴毒心狠。
“不明是非黑白與清濁,先别妄斷答案行不。我跟你說啊,她身上的秘密才多呢,自己才問一遍就覺得她清白了,也虧你還是個辦案的呢。”莫超是已知全貌,說這話時胸中早有溝壑。
“那你說她有嫌疑,也得拿出證據吧。”
莫超幽深地笑了,他似乎還不想戳破那層皮。他仍舊是睡覺,這回安分了許多,把書往臉上一蓋,鳥悄無聲。張少聰則帶人到院子去了,一一查驗這些書籍,總共搜羅出十幾件可疑信箋。
張少聰又挑了幾封中意的,又反複斟酌掂量了許久,還得等那尊佛睡醒了,他才敢貿然打攪他。
“我說,我們拿這些東西能糊弄得了人嗎?”
莫超翻個身,“白紙黑字的證據就在手裏,就别怕别人挑你的刺。再說了,那郭明達是朝中有人拿了他的性命,就是查也不幹刑部和大理寺的事,那該是鍾處勤他老人家動手才是啊。”
他對鍾處勤忌憚萬千,再他面前他裝得像個人,可人後不知怎麽罵他呢。
張少聰頓感無奈,自己雖也罵他,但好歹不像他那般放肆。
“你也别怕,等我性子上來,把他那破罐子摔個稀巴爛。憑他爲直臣,也怕我這等小子。無非就是靠他那一文不名的監察禦史,來挾制人而已。”莫超不知生哪門子氣,連睡眼惺忪也叨叨他的壞處。他嘴快心腸直,又愛臭顯擺,所以不怕在人多嘴雜的地方編排人。張少聰侍候在側,更以爲自己站他身邊會丢了臉面。
次日晌午,裴緒破天荒到刑部問事,卻見一堆獄卒押了幾個人朝大堂去了。便想自己這趟是見不到刑部的堂官,所以往刑部侍郎郝敬宣那去了。
下朝後的公糧隻兩碗米湯下肚,用不了半個時辰就饑腸辘辘。他還沒走到郝敬宣的房舍,就在盤算自己午間吃的飯食了。
“到底是馄饨好,還是那炙羊肉好,唉,不妨到曹掌櫃那嘗嘗新鮮的鳜魚,或者是蒸出的清香的鲈魚也好啊。”
他在蕭博周和楊遜那算是吃盡了苦頭,一會兒說這個不行,兩會兒說那個不對的,早就厭煩了。要是有天他能使喚那些老頭子,亦會讓他們嘗嘗自己整日勞碌的辛苦。
未等他瞟到郝敬宣,就被他先瞄準了六神無主的他。“哎,裴舍人,你來是商量事嗎?”
“太子命下官來問郭明達的案子結了嗎?他催得緊,好像是想這兩天就了了。”裴緒話有溫存,其實已留了七分情面。
太子趙睿的原話自然是又苛刻又尖利的,甚至大有怨怼之意。恰逢中元,祭禮和朝會都是要緊中要緊的,誰在這時候給太子出難題,就是不要自個的命了。
郝敬宣變了臉色,悶悶地說:“這,眼下已查明李順德死因,可郭明達的案子,隻怕、啊、隻怕是裏面有點蹊跷啊。”
人人都能看出裏面的蹊跷,可這到查案裏反而是證明了他們無能。
裴緒以爲不妥,隻說:“我在東宮碰見楊舍人,他說,已快結案了。想來這案子不必您擔心。”
郝敬宣是知道他話裏的意思,明眼人辦糊塗案,囫囵過去假作真真亦假,再明白了不是了。就是怕上面的人怪罪下來,況且今上對此叱責二三,若是弄虛作假,更怕被人戳了脊梁骨。
“此乃我刑部之責,還需要舍人多多周旋。”
“今其實是趕巧了,莫正一早就到東宮見了太子,他和張主事将證據呈予了太子,應是塵埃落定。”裴緒向郝敬宣說明。
郝敬宣自是知道信箋和文書,可那也佐證不了郭明達之死,倒越發地顯得他們唐突似的。所以他懸着那顆心,隻期望着能過關。
“這,”
他拿不準主意,畢竟牽扯的人多,連帶的人更多。真要把郭家滅族,恐小人拿他們刑部做文章。屆時皇帝、太子更不會放過他們。
“那皇太子之意,敢問舍人,能否透露一二?”
裴緒婉拒了他,“太子的心思非我等能揣度的,侍郎何出此言呢?”
郝敬宣自知失言,便拱手而道。“倒是我唐突了。”
“雖有不妥之處,但人證物證俱在,案件已定,請侍郎不必多心。料想聖上必将褒揚刑部。”裴緒作揖。
郝敬宣歎道:“若非舍人相助,我等定無法周全。”
裴緒強笑着,抽身離去,他剛陪他說了會話,就饑餓與困乏不堪。又不想在政事堂用中飯,就頂着餓,隻身騎馬到常樂坊的酒家逍遙快活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