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景深(下)

第179章 景深(下)

菀昭欣然收下,“你還真是個有趣的人。”

裴緒笑道:“那是當然。”

“話說,我想知道,你來這那麽勤,是因爲什麽啊?”

“也許是因爲留戀?”

裴緒曾經在這裏度過了很長的一段時光,也是他這個鄉巴佬頭回體會到人世間的富貴溫柔的時候。

“你身上有故事啊。”

裴緒微微一笑,“想聽嗎?”

“倒是可以,正好無聊。”

“我大概是十六年前來到這的吧。在此之前,我隻是個在村子裏玩泥巴的小孩吧。”

在她的印象裏,裴緒一直是個公子纨绔,或者說他是屬于那種流連榮華的人。隐約記得他在鄉下待過,卻沒料到以前竟是玩泥巴的野小子。

“十六年前?”

那個時候菀昭還沒出生,原來在那時他就已經和外祖父認識了。

“是啊,因爲我親媽是養媳,所以我們一直留在鄉下,直到那一年她去了,我才被爹接走了。”裴緒不是在訴苦,而是以一種講故事的态度說出來。“雖然村莊裏的生活窮苦,但我卻不覺得苦,隻是被村裏的娃娃弄得狼狽。”

菀昭撲哧笑了,“你不會被欺負吧。”

“也可以這麽說吧,總有人從背後把我推進水溝裏。但我卻無可奈何,隻能從泥濘的溝裏重新爬起來,穿着沾泥湯的衣裳灰溜溜地回家。”

菀昭蹙緊眉頭,“聽起來有些慘。”

“頭幾次,剛出了泥坑,被野風吹幾下就凍得刺骨,以後就習慣了。也許是我練得皮糙肉厚,能防住這些了吧。”他繼續講,“言歸正傳,我在怡園大概待了三四年。那個時候我爹因爲遇到了些麻煩,幾度被逼得走投無路,所以将我托付給晉國公。”

“唉,等等,你不是有兄長嗎?那時候他?”

裴緒突然瞪眼沒好氣地說:“他在太學裏念書,自然不會照顧我了。再說了,我們兩兄弟一直是明争暗鬥,互相看對方不順眼。他覺得我是個隻會玩泥巴的混小子,我則看他是個死讀書的腐儒。”

菀昭倒是不清楚裴紀是個什麽樣的人,不過她覺得這兩兄弟未免太孩子氣了。因此她隻是抿笑帶過。

“我來怡園的時候,和鄉巴佬進城沒區别。畢竟,我連一個像樣的香爐都沒有見過,是個真真正正的窮人家孩子。”裴緒沒在撒謊,當時他還差點因爲這個鬧出了笑話。如今回想起來,還真是汗顔。

菀昭自幼生活優渥,在大婚之前,甚至不曾到過長安、洛陽以外的地方。她體會不到詩歌裏的鄉裏風俗,隻能靠着他的一番話對那樣的生活臆想。

“在鄉間是我媽逼着我去讀書,我才到書塾裏念了一年半,然後因爲老鬧事,結果被裏面的先生給逐了出去。僅僅因爲這個,我老爹特地從外地趕了回來,把我打了個半死。”裴緒十分無奈地歎了聲。

菀昭驚道:“裴尚書好嚴厲。”

“那是自然的啦,全長安他的嚴酷是出了名的。尤其對他兒子最嚴。我小時候不知道挨了他多少的闆子。”

因爲老遭裴義直罰,所以被練得頗爲耐打。後來盧遐找人當街揍他,他也隻是躺了個把月,當然,那些都是後話了。

“裴尚書那麽嚴厲,應該挺兇的吧。”

菀昭預料到日後自己的日子可能不好過了,不知道會多麽刁難人。

“我爹那個人,平日看起來挺和藹的,實際上他相當兇悍,生氣的時候面不改色,可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大發雷霆。”裴緒淡淡地說。

“我的天,原來裴尚書那麽吓人。”

“其實也沒那麽吓人啊,他隻是對兒子嚴些,不過待女孩子還是蠻好的,他尤其喜歡我家小妹妹,隻可惜她沒活過三歲就殇了。當時他哭得最兇了。”裴緒帶着點哀傷說。

菀昭想起她的弟弟和母親,早夭的兒子,和她未曾謀面的孩子。“其實我也有過那樣的經曆,我娘是被庸醫治死的,而且當時還懷着那快足月的弟弟。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可是沒想到,沒想到就像是走了厄運似的。”

“算了,我就不該提這話。你要是嫁入我家,記得奉承我母親。她那個人耳根子最軟了,說幾句好話,事情就全了了。”裴緒讪讪道。

菀昭笑道:“賈夫人待你還不錯吧。”

“就是罵得太兇了,其實平時我和大哥都是一樣的。隻是他中風的早,所以我就被迫攬了家裏所有的活。上有父母,中間有大哥一家,日後還有你和孩子。做人可真難啊。”

菀昭聽他訴苦,不覺得俗,反而覺他說得很貼近生活。等婚後,家裏家外都要忙,過得是不知滋味的生活。雖然覺得難,但會甘之如饴。

“他們那是指望你,因爲你看起來比較穩重可靠啊。”

裴緒不禁扶額,“你怕是嫌棄我老吧。”

“是有些顯老,況且看起來比我哥哥還大點。不過呢,辦事痛快,很利落。而且還很顧家,這是我最欣賞的地方了。”

“顧家?你怕是以爲我是個吃軟飯的吧。”

裴緒以爲她是把他當成了贅婿,偏偏他又是個極好面子的人,是斷斷受不了低聲下氣的。

“說什麽胡話。做人要體貼,否則再有才幹,那也是塊冷冰冰的破石頭。人要的當然是親情,要塊破石頭可沒意思。”

前世趙睿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其餘人在他眼中都是草芥。即便是他明媒正娶的妻,也一樣不管不問。放到現在,菀昭估計會一紙和離書,與他永遠斷了關系。

裴緒道:“唉,是我會錯意了。”

“雖然我一直待在怡園,但終不是在家。在這裏,我沒有教導我的父母,沒有兄弟姐妹,沒有陪我玩笑的朋友,隻有遮風避雨的屋檐。我和老祖母相依爲命,卻終難感受到天倫之樂。也許是命裏的緣分太淺,我的那些親人都散了。”

菀昭記事後不久,就來到了怡園。可以說怡園便是她的家,但這個家于她而言是疏離的。她過去的老師老會提孝道,講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這說的似乎就是她。當她念及父母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父母早已不在了。

怡園是塊孤寂的地方,不是因爲它偏僻,而是因爲住在那的人孤寂。其實最早的時候她的祖母礙于身份不能與她同住,隻是時不時來看她。菀昭是幼女,不能總跟着祖父四處轉悠,所以帶她的大多是金媽媽和許奶奶。金氏與她年紀相仿,因而她更與她親近。可惜日久見人心,漸漸的,身邊的丫頭因爲她不是怡園的正經主子,就開始在背地裏指指點點了。久而久之,積怨成恨。祖父死後,她和祖母隻是依附于這的祖孫而已。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啊,誰能長久一帆風順啊?”

裴緒的中書舍人得之不易,外人看是皇帝格外開恩,其實那是他費了無數力量的才掙來的。他一向以爲男人自己掙體面才是無上榮光。

“唉,是啊。其實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就像是個過客。在這停留些時日,不久就會走了。”

她在怡園待了約十一年,到如今回想起來隻是短短的時日,指甲彈下就過去了。

裴緒笑道:“那你是過得舒坦,還是委屈啊,别是到最後什麽滋味都沒有。那可就真的沒活明白。”

“我才幾歲啊,要活明白,起碼要翻兩番吧。再說哪有什麽舒坦和委屈,湊着過活就行了。”

經了前世那些是是非非,她覺得能活着就算不錯了。活着無非就是爲了讓自己更好的活着,所以才勤勤懇懇地活着。

“嗳,這可不對。你總得活得快活。不論如何,日後都不許你像現在這樣鎖眉,天天憂郁地像什麽樣子。”

菀昭竟沒注意到自己老是凝眉,“知道了。”

“還有你這脾氣,愛耍小性子,都是被慣壞了。要是我娘見到你嬌氣,她肯定唠叨個不停。所以勸你快改了吧。”

“我哪有嬌氣啊?”

“噘嘴。”裴緒捏了捏她的鼻子。

菀昭腼腆地笑着,“這我恐怕是改不了了,那麽多年養成的習慣,改也好不到哪去。”

正在她滿是困惑時,裴緒卻道:“我诓你的。其實我娘最喜歡嬌嬌弱弱的大家閨秀了。”

菀昭語塞,“嬌嬌弱弱?”

裴緒隻呵呵笑着,“等你嫁過去,才知道我家裏風氣是怎麽樣的。”

“我怎麽覺得有些怕,畢竟我覺得賈夫人她嚴苛些,怕日後失了禮數。”

菀昭前世侍奉王皇後時才知道,媳婦侍奉婆婆的規矩要說上幾天幾夜。她頭回忐忑不安地拜見王皇後,卻是跪一個時辰聽她說空話。等她回去的時候,膝蓋都紅了。後來她特地學了數月禮儀,也仍被她苛責。

據說這賈夫人是嚴肅人,萬一她和王皇後那樣愛挑剔,她豈不是又要天天爲禮數頭疼了。

菀昭催他,“你先和我說,讓我有點底。”

“我娘,”

裴緒哪裏知道母親會如何待兒媳婦。他大嫂子進門的時候,好像他還是鑽進泥溝的猴,哪裏會刻意記得那些事啊。他大嫂子是小家碧玉,溫柔可人,待人和和氣氣。記憶中她和母親相處,似乎沒有過口角。

但菀昭是個公府女公子,千金之軀,從小沒經過風淋過雨。他可拿不準她日後不使小性兒。

“你快說啊。”

“我娘,時而嚴厲,時而慈愛。”正因爲拿捏不準,裴緒便故意雲裏霧裏。

菀昭一語戳破,“敢情兒你自己也不知道。”

裴緒赧然笑道:“被你看出來了。”

“不過爲什麽突然聊到了這個,不覺得有些怪怪的嗎?”

菀昭覺得和他這個大男人沒什麽好談的,再說了就是要說,那也是以後的事了。

“早說,早想。你不會真想什麽都不知道的進門。”

菀昭哭笑不得,“說得倒是對。”

“我傳授你點實用的。在我家裏,降伏了裴紀,保你以後什麽都不用愁。”

裴緒自己對付不了裴紀,但他可以靠菀昭。要是平定了裴紀,自己也有好日子過了。

“嗯?這倒是有些奇怪,爲什麽要”

對自己哥哥用“降伏”,他們之間有深仇大恨嗎?

裴緒唉聲歎氣道:“唉,他這個人,平時最喜歡打聽各種小道消息。而且他還老到爹娘那裏告狀。關鍵是我爹娘隻聽他的不聽我的,大概一直當我是個長不大的孩吧。”

手中的蝈蝈跟着叫了兩下。

菀昭笑道:“不知道你以前多頑皮呢。”

“那都是多少年前了,後來我被逼的天天念經,從早到晚,直到考到進士爲止。”

“你們兄弟兩個都是進士,那在本朝可是少有的才俊啊。”

“别提了,我甯可多荒廢,也不想再遭讀書的罪了。”裴緒訴苦。

菀昭笑道:“你嘴上這麽說,可心裏還是想上進的吧。”

“上進也是爲了這個家能好點。”

“你若以後有了孩子,怕是也會像你爹那麽嚴厲吧。正所謂父母之愛子,則爲之計長遠。定會是想一處去了,屆時你俨然忘了自己今日如何埋怨的了。”菀昭揶揄。

“你倒像是活過一遭的。”

“若說是,你也不會信。”

“那可未必啊。”

菀昭隻柔媚一笑。點在唇中的紅脂,更襯嬌韻。

裴緒笑道:“我是時候該走了。”

“要走?”仿佛還有很多話沒說完,于是她依依不舍。

“是啊,都快一個時辰了,再不走,我怕有人把我逐出去。”

已未時了,是該散了。外邊的天一碧如洗,日光璀璨,還能聽到點點蟲聲。

裴緒牽她的手,“你不送送我?”

菀昭剛起身便被他摟在懷中,她原想掙開的,但她還沒推,他就松開了。其實那隻是輕輕一攬,但令她乍生羞赧,剛欲一嗔,卻被他搶在了前面,“你這癡丫頭,還是快長大吧。”

她此刻略不安,“嗯。”

“哎呀,我差點忘了,該把這個給你。”裴緒從袖袋裏掏出了缥囊,然後道了句别,就從容而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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