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限仍然在,十天時間将李順德案和郭明達案解決,對于刑部而言仍是壓力巨大。雖然太子趙睿沒明說話,但他的态度已經表明一切了。張主事感到壓力倍增,不禁向楊素看去。
他滿含無奈,“楊舍人,你向太子許下諾言,這可比軍令狀還嚴些。再說了,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該怎麽向東宮交代啊?”
他剛剛那番話真的讓張主事捏了把汗,萬一十天之内沒辦成事,他們這些人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原以爲楊舍人還是個正經人,結果他吊兒郎當,誇下海口還一點不覺得嚴重。他白爲他操心了一回,人家壓根就沒那這當回事。
“我想或許有辦法解決,這個方法一定湊效。”楊素淺笑。
“你快說,是什麽辦法?”出了事情當然要想對策了,所以他豎起耳朵聽他講。
張主事是刑部的主事,出了事他肯定是第一個擔責的。所以剛剛他和太子起誓,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當然是找我大哥裴緒了,有他在,準能成事。”
此言一出,令他倒吸一口涼氣,“這是辦法嗎?”
楊素遇事肯定會找裴緒。張主事見了他幾回就摸清了他的路數,難事找裴緒,小事找裴緒,大難臨頭一樣找裴緒。這裴舍人又不是拴在他家裏的小貓小狗,凡是不能老靠他吧。
他天真笑道:“那怎麽辦?”
果然除了找裴舍人,他就想不出任何方法了。
“算了算了,我們還是去找裴緒吧。”
至少剛剛的還算是個辦法,比他反問他怎麽辦要靠譜些。
“哎呀,我還忘了,我家裏煮了鍋湯,臨走的時候忘了看火。”楊素早上熬的骨湯,這個時候怕是已經好了。他還着急回家喝湯,不想在這裏在待着了。
張主事早已十分悒郁,而他這個時候居然還有閑心煮湯。“還是我去問裴舍人吧,您趕快回家看鍋吧。”
楊素毫無負擔地揚長而去了,隻留下他一個人在原地。
張主事無奈地搖了搖頭。
因爲這兩件案子,他和裴緒結了不解之緣,三天兩頭能見到他。明明裴緒與兩件案子無關,但總是會叫上他。可能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緣故吧。
裴緒今日沒在政事堂,也沒到禮部去,所以張主事去裴緒在太平坊的私宅時撲了個空,被門子請了回去。
“下官求見,”不等他說完就被門子打斷了。
“請回吧,舍人少在這裏,他常在裴宅。”
門子于是合門,張主事忙推住門不讓他關。
“那他現在何處?去了幾個地方都沒見到他,可我現在還有急事啊。”
門子态度還算好,沒難爲他,要是換個地方肯定向他伸手要錢了。“他啊,今兒許是到崇德坊了,那離這有段路呢。”
“崇德坊?崇德坊哪啊?”
崇德坊那麽大,不說清楚了,他上哪裏找啊。
“崇聖寺的東邊便能見到了。”
“謝謝。”
“哎,你慢着,若是裴舍人到他大哥那裏,您就别去了。”
原來崇德坊的宅子是秘書少監裴紀的宅子,那這麽說他到那不光要見裴緒還要見下裴紀。
張主事此刻有些遲緩,“啊,爲什麽?”
“您就别問了,行了,我該關門了。”他看向他頂着門的手。
張主事忙撤了手,“再見。”
一到有事,楊素和裴緒都有事了。張主事覺得索然無味,隻能回家好好睡上一覺了。
入秋裴紀的風疾時常發作,所以裴緒就從裴宅搬到裴紀家裏住了。
哥哥家裏多是丫頭婆子,都是爲了兒女才請的,就是這樣,嫂子照顧一群垂髫小孩還照顧不過來,更别提是陪侍挨病的大人了。嫂子見他來了,便松了氣,家裏雜事太多,留他在這也能多照看照看。
其實這樣對裴緒而言,不但方便照顧兄長,更可以躲着嚴父嚴母,真真是一舉兩得。往常一早時候,他起來就不能再倒下睡了。倘或讓裴義直看見他懶怠,定會揪起他的耳朵罵。他在裴紀這裏,則毫無顧忌,多睡少睡皆沒人管。
裴紀見他橫在床上,沒像他爹那樣,而是拔高了音諷他:“我說,你躲到我這,就是爲了能多睡會兒?”
裴緒就靠在床上,閉眼睛養神。被吵得堵上耳朵,“是啊,昨兒被你折騰的一晚上沒睡,當然得趁現在打個盹了。”
從子夜時,裴紀就吵着頭疼,把睡得正熟的裴緒驚醒了,忙叫了人來伺候他。可是走到外邊,黑不溜秋的,一個人也沒有。所以這服藥、按摩、請大夫等等一切的活都落到他身上了。
“待會兒去禮部?又要做事了?”裴紀撿要緊的說。
“說是要寫冊文,不過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套個範文,絲毫不費神。”他在禮部待慣了,該怎麽做心裏都有數。
“我昨天聽到件事。”
“什麽事啊?”
裴紀淡淡地說:“郭明達被人殺了。”
他本以爲是什麽小事,結果剛閉上眼就忽地睜開眼,凝視着他,“怎麽突然,不,他怎麽突然死了?”
“該是我問你才對吧。你那個小兄弟楊素沒給你通風報信。”
“沒啊,我昨兒沒見到他啊。”
他哪有那個閑心去問郭明達的案子,他最近被蕭侍郎折磨的夠嗆,隻要他一有事,就肯定叫他去。他還不知道蕭博周存的心思,所以隻是悶頭幹活。
“那郭明達死得蹊跷啊。是有人僞裝他上吊自盡的。”
“兄長怎麽對這些這麽了解?”
裴紀人脈甚廣,三省裏不少故交舊友,輕輕松松就能打聽到發生的事。隻是呢他消息靈通不假,但能事事清楚可真神通廣大了。
“新上任的大理正莫超,你沒見過?”
他從沒見過莫超,“沒有啊。”
裴紀無奈搖了搖頭,“就是他告訴我這些。”
“哦。”
見他重新閉目養神,這哥哥看自己木魚腦袋的弟弟就是不開竅,不禁惆怅道:“算了,你這人活的還不如楊素明白呢。”
“你在說什麽啊?”
“人家能爲自己争一争,而你呢,爛泥扶不上牆。”
他這話裏誇大其詞,令裴緒惱了。“嘴忒毒了吧,難怪老是頭疼。”
“不過呢又不是徹底的無用武之地,你倒能幫他一下。”
這話倒是有幾分玩味,依舊是玩世不恭的語氣,不過值得琢磨琢磨。
“現在我自己都幫不上自己呢,還要我幫别人啊。”
蕭博周三天兩頭挑中書舍人的刺,連程光允都暗地裏調侃他的爲人。他還不熟中書省的事,幹事幹活都是以前門下省的風格。裴緒若不是因他和太子關系深,他才懶得理他的無理要求。
裴紀笑呵呵,“你呀,不如求求我。”
他一陣惡寒,“快說事吧。”
比出一根手指,“獨參湯。”
“我,”裴緒快被噎死了,“你吃的人參價值不菲啊,吃上半月就把我一年的俸祿吃沒了。”
“二兩人參你還買不起?”
裴緒略有薄産,隻是不忍出那個錢罷了。“我哪來的錢圖那個受用啊。”
裴紀氣惱,“到錢的時候,你連根雞毛都不拔。我這,合着二兩人參都不出,算親兄弟嗎?”
“不就二兩人參嗎?”
“好,我派人給你送來。”
他知道裴紀和蕭韶一路貨色,不給東西不辦事,就算是親弟弟也得如此。幸而不是像蕭韶那樣,要個金銀器皿,才隻是二兩參罷了。
裴紀把香丸放進爐子裏,“事情難辦了些。不過依着我的想法,該是讓鬧劇收尾的時候了。現在有人派了府衛要了他的命,正好了了事,誰也不連帶誰。再說了,郭家是郭太後的母族,真要在郭家上來一手,怕是聖人臉上也不好看。但案子鬧那麽大,李順德之死是必須查個水落石出的。”
“還有大理寺和戶部,這兩處犯事的人多了。總不能一刀切了吧。”
“當然不能啊。”
裴紀的意思很簡單,除了隔岸觀火再沒别的了。“不過眼下,還有件事我更爲在意。”
裴緒卻沒那個空子去管他了,等忙完了,自己就可以去參加。
“喂,你好歹聽句話吧。”裴紀見他心思已經不知道飛到哪去了,忙把他的魂找回來。
裴緒想得正起勁,被他打破了,所以煩悶地問:“什麽事啊?”
“郭明達的事,我看還是胡亂了事算了,反正你也沒插一手,好心提醒下就是了。李順德的案子也是同理,裏面牽扯的人太多了,真要一個個查,也沒有那個精力。”
“但楊素不是會輕松了結的人,他許是會徹查吧。”
裴緒可知道,楊素外柔内剛,是個不好說話的人。表面上溫順,實則性子剛強,很是個有骨氣的人。他若認準一件事,那怕是八匹馬也拉不回來。裴緒怕的就是他到太子那裏下了軍令狀,雖然太子會稱贊一二句,但恐事不圓滿,錯失君心。
裴紀卻淡漠地說:“無論查不查,事情都會結束的。”
“你到底是什麽意思啊?”
話說得雲裏霧裏,查還是不查,一直沒說個清楚。裴緒被他搞糊塗了。
裴紀仰頭,“有兩種解法,你想聽哪一種啊?”
“自然是都聽啊。”
“我不會便宜你,隻能聽一個。”
裴緒揣摩楊素的心思,估摸着他會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我選查。”
“嗯。”裴紀晃悠了圈,“也行吧。”
他等不起了,快語催促道:“你快說,我還趕着到公廨呢。”
裴紀依舊慢悠悠地說:“我長話短說,長話短說啊。這事情有些緊俏。我聽莫超說,郭明達是被幾十個人帶到了民宅。那些人八成是哪裏的府衛,又或許是誰派去的一整隊。”
五十人,剛好是一隊。這也未免太湊巧了吧。
裴緒深思,“一隊,會是誰想要他的命?”
“是誰我們也猜不到,但能确定,不少人都想讓他死。能确定兩撥人肯定想要他的命,一撥在明,一撥在暗。知道實情的肯定希望他死,想息事甯人的也想他死。”
“這郭明達倒是搶眼。”
“沒錯,他是障眼法,一時遮住了不少人。”
“明面上,可以假說他懸梁自盡了。暗裏在追查府衛下落。順帶以郭明達謀反之名,清查與他來往過密的人。”
“查的頭一個隻怕就是盧遐。”
“爲什麽是他?”
裴緒雖恨他入骨,但不會公報私仇。
“戶部侍郎盧遐正是戶部員外郎郭明達的頂頭上司,他有問題,第一個就該拿了。然後是該案主審的大理丞葉濱,他目前嫌疑最大,已被投入獄中。把這兩人查透了,案子也就到了尾聲。”
裴緒驚訝,“這樣就結束了?了則未了啊。”
“那是明面上的。暗裏,一定要讓人盯緊王翰。”
王翰是王紹的親戚,靠着他一步步起來。可惜這個人才智不夠,花花腸子太多,常會拎不清。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和王慶之都是如此。
“你懷疑是他們從中作梗?”
“當年刺史崔亮起兵謀反,有許多疑點到現在還沒有查清楚。”裴紀談及此事,不禁唏噓。
裴紀調回後便一直在京裏任職,雖不與崔等人相識,但當時卷進去的人中有不少都是他的同僚。他們死的死,徒的徒,下場大多凄涼吧。今時今日掀起了餘波,他不知又是何光景?
“這倒是,如今又蹦出了個餘孽郭明達。”
“唉,人生難如意啊。”裴紀搖了搖頭。
他步入仕途早,因此見過了許多不如意的事。人生在世總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也總有無奈與紛繁。年歲長了,他就尤其不愛管閑事,所以處處讓裴緒避風頭。
“哎呀,這都快卯時了。”裴緒看了漏壺,還差一刻就卯正了。“不得了,不得了。我得快走了。晚了就得被楊遜和蕭博周一起訓了。”
裴紀的日子過得滋潤,他大可閑下來,多待在家裏享受。“我還是在家裏陪陪兒子吧,你快去吧。”
每到這時,裴緒都要歎息遍,爲何自己忙中偷不得閑,而他閑中遇不到忙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