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容璇玑對于瀛州形勢的判斷是歪打正着,屬實有幾分運氣的成分。
澤氏不走瀛州,完全是害怕澤世光的死訊在繼承人還未确立的時候傳去曹氏,讓這些附庸家族起了不臣之心。而瀛州早先一步以屍人攻打玄州的事情,隻有澤世光與冷月寒兩人知曉。澤世光的心性,根本不會洩露給任何人知曉。死得又倉促, 來不及留下遺言,以至于瀛州和玄州之間的亂戰起因,成了一場懸案。
正在與屍人艱難纏鬥的夜氏衆人,無暇思索這場戰事的詭谲之處,隻想在守住家園的前提下,盡快結束。
夜一行這邊處置了恩無衣, 抓住了戰場上瞬息萬變的局勢, 突然下令夜氏中人全力前壓,盡可能多的攻占戰場,同時将屍人驅趕出玄州地界。
将全部精力投放到戰事上的夜家主,身邊的護衛們也都被他趕去對付屍人,正是防守薄弱之際。但夜家主距離雙方交鋒的主戰場并不算近,自以爲十分安全。卻忽略了對方除了恩無衣之外,還可能會有其他高手潛伏。
夜家主發現了一個缺口,正要喊人補全的時候,眼角餘光瞥見一道劍芒直撲自己而來。夜一行下意識閃躲,卻沒能躲開,長劍當胸而過。夜家主還沒反應過來的功夫,對方将劍拔出,還想再刺,蕭蕭冷峻的劍鋒夾雜着傲雲天士的枯榮劍意,周遭一片蕭索,唯有一線生機懸于劍鋒之上,兩股力量絞在一起,不僅将長劍擋了出去,還差點将對方整個人震飛出去。
“一甯。”夜一行見是夜一甯來了,開口喚了一聲, 終于察覺出自己不對,低頭一看,玄青色的袍服已經被血色浸透,胸前一個血洞,鮮血汩汩流出。夜一行捂住胸口,低低叫了一聲,仰面栽倒。
幸而被夜一甯伸手接住。
夜一甯呼喚醫師前來援手,夜一行知道了自己傷在何處,心裏有數,抓着弟弟的袖子,口含鮮血,含混地叫着夜小樓的名字。
夜一甯明白,兄長這是自覺無以爲繼,想要托付後事了。情感上夜一甯不願接受夜一行随時可以能故去的事實,更不肯面對眼前這般“托孤”似的囑咐。但理智上,傲雲天士明白,自己若是不應,兄長死不瞑目, 怕是自己更要悔恨終生的。
夜一甯連連點頭,告訴夜一行自己會想辦法召夜小樓回來繼承夜氏。夜一行得了弟弟的準話兒, 心氣頓時松了,整個人昏了過去。
夜一甯喚了幾聲,不見動靜,淚水順着眼角流淌下來。而劍光又至。夜一甯将夜一行交給夜氏醫者,自己提着兵器,如離弦之箭,撲向劍光。
來人是恩無忌。
隻見他雙眼通紅,青筋爆裂,脖子上蔓延着漆黑的斑紋。夜一甯打眼一看就知道他已經變成屍人了。
夜一甯心裏咒罵一句,少見地發出詛咒,詛咒幕後之人不得好死。心頭之火越發熾盛,卻無處消解。若對方隻是尋常刺客抑或仙修,雙方交手即便是偷襲,也是各爲其主。他傷了夜一行,自己殺回去就是了。可對方是個屍人,無論傷了什麽人還是殺了什麽人,總之都得死。反而讓夜一甯這仇報得十分不痛快。
恩無忌在蠱毒的作用下,靈力提升了一大截,出劍似流光飛星,快到令人目不暇接。而心中憤懑又怒氣難解的夜一甯雖然全力以赴,幾乎拿出畢生修爲,但仍沒有十足緻勝的把握。傲雲天士不得不運用枯榮劍意鋪排開來,枯枝落葉繁衍抽綠,以自己爲圓心,周身四尺爲半徑,築起一道高高的圍牆,将恩無忌困在其中。
空間越小,恩無忌越是施展不開,而占了天時地利且還有腦子可以思考的夜一甯也就有可能占據上風。
夜一行傷得極重,已經是有進氣沒出氣了。夜氏一位德高望重的醫者——也正是他派人将夜氏在場的所有族老和各院管事盡可能全都叫過來——爲了讓夜一行不留遺憾,不惜兵行險着,在征詢了他本人意見之後,喂他服下了刹那芳華。
刹那芳華本質上是一種劇毒,服下之後能夠在一刻鍾的時間内保持清醒并激發全部的體力和靈力。但綻放的終點是枯萎。刹那芳華亦是如此。在人消耗掉人生最後一刻鍾的清明與生機之後,便是神仙難救了。
隻不過夜一行傷得太重了,刹那芳華之于他的意義,也僅僅是能留下遺言而已了。
夜一平被衆人讓到夜一行身邊。不二元君抓着兄長的手,剛一開口,一貫剛直堅韌的女子,瞬間眼淚就流了下來。
夜小城留守夜雲台沒有來,夜小樓又常年在外,夜一行的至親便唯有在場的夜一平、夜一甯和堂兄夜一明——夜一明方才已經陣亡了,爲了防止屍變,咽氣前親自下令不留屍身,幾個心腹護衛含淚将之火化,留了一點點骨灰。可眼下這節骨眼上,沒人敢多嘴半個字,隻當夜一明還在與屍人對戰,無暇分身。
“讓小樓回來。他回來之前,家裏的事情,你和一甯還有一明兄長多擔待。若有大事不決,可請教叔父。”
夜一平哭着道了一聲好。
“千影那孩子,我不喜歡,是非太多,不消停。但小樓喜歡,我也沒辦法。等小樓回來,你們幫着斟酌個日子,幫他們把婚事辦了吧。夜雲台離不了小樓,那孩子心裏愛重小樓,必然不會使性子不肯入我夜雲台——隻是,這當家主母的活兒,她幹不了,你們也别強求。不然啊,我在那邊,對阿威阿憫沒法交代。”
“是。”夜一平又應了一聲。
“當初阿威和阿憫還百般舍不得。呵。到頭來,不還是要入我家門?”夜一行一口氣說了這麽一大段話,卻不覺得累,也沒有喘。他心裏明白,這是刹那芳華的作用。而刹那芳華越是起效,他就越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
“你們不要哭。人總是要死的,能死在戰場上,也算我不枉做一生夜氏家主。”夜一行的目光掃過衆人,看着他們一個個涕淚連連,勉強扯動嘴角笑了笑。又将目光落回到夜一平身上。
夜家主訣别在即,明天早上8:00不見不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