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的。”雪千影突然說道,“這折戲,是我點的。”
夜小樓怔了怔。自然雪千影是善始善終的意思,但夜小樓卻不願接受這份好意。
恰好前方有人往外擠,夜小樓下意識的将雪千影摟在懷裏,擋開了擠過來的人群。
一個壯年的男人,肩頭扛着兩個小孩子穿過人群,逆行而出,身後還跟着幾個順勢擠出人群,想要去别處逛逛的人。
雪千影和夜小樓對視了一眼,心裏都是一動。
雪千影想得是,她修爲尚未恢複到鼎盛時期,可傷勢已經痊愈,實在算不得弱不禁風。可夜小樓還是習慣時時刻刻保護自己。畢竟幾個百姓進進出出,就算真是擠到了自己,又能怎麽樣呢?但習慣總是難以改變的,這份體貼,卻足以令人受用。
夜小樓想得卻是,方才雪千影跟從前一樣,沒有躲。笑容也跟從前一樣,沒有變。這種落差突然将他方才幾起幾落的心再次穩穩的塞回了胸口,撫平了心中的毛躁與不安,甚至讓他恍然覺得,方才雪千影說得那些話,是他自己臆想出來的。而并非真實的發生過。
看戲的人少了些,地方寬敞了,雪千影也沒有留意與他保持距離。
夜小樓看在眼裏,方才堵在喉嚨裏的話,突然就被理順了。
“茕茕,你記不記得,我第一次陪你回小荷别苑的時候,偷偷跟阿英喝過一次酒?”
雪千影點了點頭。這事她記得,事後還審過蓮英,可蓮英的嘴嚴得什麽似的,夜小樓也不肯說,反正又不是什麽大事,雪千影之後也就沒過問了。
“阿英說,我會後悔。”夜小樓繼續說道,“他說我們相愛,卻不求朝朝暮暮,他并不贊同。而我們早晚會後悔。阿英說,眼前的相守才叫相守,當下的相親才叫相親。掐着眼前看以後,跟虛無缥缈的承諾一樣,沒什麽意思。”
雪千影愣了愣,算了算時間,那時蓮英已經和青朗在一起了,對夜小樓說出的這番話,何嘗又不是在說他自己呢?
雪千影擡起頭,大年初二,新月未出,漫天星鬥又被燈火遮蔽,看不清幾許。不知道蓮英和青朗,如今在另一個世界裏,是否找到了彼此,是否過得安穩和樂。
一滴眼淚,順着臉頰淌了下來。雪千影連忙擡手拂去。幸而她背對着夜小樓,無人察覺。
身後的夜小樓繼續說道:“後來我返回夜氏,與你分開不過幾日,就深感阿英的話說得對極了。我與你分别的每一個眼前,都會後悔,不能在一起看的花,不能在一起賞的月,每一個不能在一起的日子,都會後悔。”
雪千影歎了口氣,點了點頭。過往的美好,的确抵消不掉這些後悔。雪千影甚至想過,如果早知道兩人最後一定會分開,爲何當初不争取多些相守?如果那樣,是不是現在回想起來,心裏會好受些?
“所以我拜别伯父那日,嘴上說着,離開夜氏,是爲了能夠餞行與你并肩的承諾,是爲了修補兩家關系,不論爲友抑或爲質,買阿英一個安心。但其實不是的。”夜小樓再次抓住雪千影的手,“我當時私心想着,就算你再也不肯原諒我,就算咱們再也不能相親,至少還能相守,守着眼前的朝朝暮暮,偷得一日算一日。哪怕将來必然要分開,回想起來,至少不會後悔。”
真誠最是令人動容。雪千影看着夜小樓亮如繁星的眼睛,一如以往每一次的真誠動人。不由得心中苦笑,夜小樓總說自己堅決堅定,實則與夜小樓相處,自己每每都會爲他的真誠所動搖。
況且,他們之間的問題,從來與彼此的感情無關。雪千影曾經嘗試正視自己的内心,她對夜小樓一如當初,也從不後悔與之相愛。甚至也相信,夜小樓亦是如此。
隻是,想起以後要面臨的各種紛亂,雪千影終究少了那麽一分勇氣。
“方才婉妹說打鐵花,我還沒看過,在哪邊?”夜小樓沒有逼着雪千影非要給出一個确定的答案,而是主動轉移了話題。
雪千影心裏感激,拉着他朝一邊去了。沒想到兩人還沒等站定,就遇見了事故。一個年輕的把式,可能是第一次對這麽多人表演,難免緊張手抖,一瓢滾燙的鐵水,不小心甩向了人群。夜小樓幾乎是下意識的用自己的身體擋住雪千影。反手用靈力築起一道屏障,将看熱鬧的百姓保護起來。而雪千影則直接擡手凝聚靈氣,将溢出的鐵水包裹在靈力之中,直至冷卻凝固之後,才慢慢的将不再鮮亮的鐵花放回到爐火裏。
“幸好沒有傷人。”雜耍班主拍着胸口,向衆人緻歉,又向夜小樓和雪千影道謝。兩人與班主客套了幾句,就遇上了修正和夜小婉,四人一道,返回了小荷别苑。
雪千影跟幾人打了個招呼就去睡了。夜小樓也是不聲不響就走了。
夜小婉無奈地歎了口氣:“還盼着他們把話說開就好了。怎麽現在反而更糟了呢。”
修正也苦笑一聲:“看來十六娘你的苦心,他們兩個沒領情。”
“也不知道要耗到幾時。”夜小婉也笑得發苦,就是搞不懂,明明最是聰慧通透的兩個人,怎麽偏偏就不開竅了呢?
“這就好比,一條狹窄的巷道,兩個人走了個對頭碰。”修正團着手,安慰夜小婉:“開始是都想過去,你不讓我,我也不讓你。後來就變成你想讓我,我也想讓你。用我們康州那邊的話說,這就叫相住了。”
夜小婉明白修正的意思,點了點頭,卻又覺得這事兒着實無解。
“他們都是執著的人,都有既定的方向要走。”修正的神情漸漸嚴肅,“總要有一個人下定決心,肯改變方向,兩個人才能一同走下去。”
偏偏這一點才是最難的。夜小婉忍不住又歎了口氣。
“慢慢來吧,他們總會想通的。而且吧,”修正的臉上漸漸顯露出戲谑,“他們倆就這卡在那,大眼瞪小眼,總好過背向而馳,十六娘,你說是不是?”
夜小婉瞪了修正一眼,轉身就走。這一位總是正經不過三句話,方才的嚴肅,自己應該是看錯了吧。
“诶,十六娘,你怎麽走了呢?我今天沒吃飽,有沒有宵夜啊!一碗湯也行啊!”修正提着袍子追了上去。
“沒有!回去喝杯白水吧!”夜小婉撂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明天早上8:00不見不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