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阿橫對于這位白家主,頗有幾分不滿啊。”雪千影會意一笑。
“滿不滿的,他白景行既然不肯買我莫雪歌的賬,那我除了靜觀其變,還能怎樣?再說,西南可還沒到我莫氏一家獨大的時候。洪氏還沒有站出來,我着什麽急?有這閑工夫,不如好好替璇玑規劃規劃聚州的歸屬。”
“聚州本來的世家,除了容氏,原本也還有幾個出挑的,如席氏等等,不過也全都被容氏牽累,滅族的滅族,破敗的破敗,掌一州之地,怕是難以服衆。”容璇玑道,“很有可能,是要托付給外來的家族了。隻是,自古強龍難壓地頭蛇,免不了又是一番争鬥。”
“的确是這個道理。所以我還想與你商量,把聚州‘賣’給澤德廣,換他對你的去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順帶還能表白我莫氏并無稱霸吞并的野心。”莫雪歌的眼角眉梢露出幾分狡黠。
容璇玑握着匕首的手稍稍一頓,擡頭看向莫雪歌,眼珠轉了轉:“倒是個不錯的主意。”容璇玑繼續挖着土,想了想又道,“隻是,此舉必然要讓澤氏在西南紮下一顆釘子,于莫氏恐怕百害而無一利。你确定要這樣做?”
莫雪歌道:“是。莫氏馬上要收服邺州,再明着把手伸到聚州,容易惹來非議不說,莫氏的人手也不夠。不如明面上送給澤德廣,讓他指派過來的世家跟聚州當地世家碰一碰,好生消耗一番。暗地裏我再扶植幾家對你忠心的,待你歸來時,複建容氏也更爲容易些。”
容璇玑點了點頭,沒再說話。她手裏的匕首已經碰觸到硬物,于是她用力挖了幾下,很快露出大紅描金的一角來。容璇玑比量了一下方向,繼續挖了起來。
莫雪歌見狀連忙過來幫忙,還不忘問雪千影,對自己的處置有何看法。
雪千影也要過來幫忙,被莫雪歌和容璇玑勸開。至于聚州何去何從,本與她關系不大,但她突然想起了去年名仙擂的世家排名。若是按照排名來論,排名前二十、如今仍沒有主政一州的,隻有恩氏。若是澤德廣借機将恩氏調離北境,對于蓮氏來說,就有些棘手了。
雪千影說出自己的擔憂。此時在莫雪歌的幫助下,容璇玑已經清理出大半棺蓋。伸手觸碰棺木上浮誇的描金彩繪,不禁悲從心頭起,淚水蓄滿了眼眶,終于滾落下來。
雪千影和莫雪歌都沒再說話,靜靜的陪在一邊。
好半天,容璇玑才道:“我倒是覺得,澤德廣就算想要扶植恩氏獨掌一州,也絕不會是聚州。”說着,她跳到坑中,用匕首一點一點清理棺木周遭的浮土,很快整個棺椁顯露出來。
“陳氏倒了,景氏也沒了,白景行的野心昭然若揭,澤德廣但得沒有傻透腔兒,必然不會拿他當心腹。如此,澤氏在西南經營多年的利益蕩然無存。換做你我,此時突然有人将聚州拱手相送,最直接的想法,一定是要将心腹派過去,取代陳氏,将利益收整回來,順便幫他鞏固天下第一世家的地位,這才是要緊的。”
聽了容璇玑的話,雪千影點了點頭,也多少松了一口氣。
“不過,澤德廣會這麽想,澤世光卻未必。這位澤少主的野心和格局,遠勝過他父親。”容璇玑繼續說道,“這樣吧,待我随你去到長州,你找個機會,讓我見見無忌,讓他和阿……阿英假裝争執,起一點龃龉。一個與蓮氏離心的恩氏,又對北境那麽熟悉,出于削弱蓮氏守土功勳的考量,澤德廣必然不會再将恩氏調開。隻不過,費心機拉攏收服,是難免的。”
雪千影笑了笑:“無忌别的不說,心志最堅。澤德廣那點小恩小惠,他怕是看不上的。”
說到這裏,雪千影想到了恩如山和恩如海兩位師叔,都亡故在绾氏的奇襲之中,神色陡然一暗,鼻子發酸,喉嚨發緊,連忙背過身去,用力眨了眨眼睛,好不讓淚水流下來。
容璇玑看在眼裏。聰慧如她,瞬間意識到了什麽,看向莫雪歌求證。莫雪歌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示意容璇玑當下不要問。
三女都沒有再說話。直到容璇玑将整個棺蓋清理出來,又示意雪千影和莫雪歌稍稍站開一些,她要開棺了。
匕首嵌進棺蓋的縫隙之中,容璇玑繞着棺木撬了一圈,确認将所有的棺釘盡數拔出。可她推了推棺蓋,卻紋絲不動。
莫雪歌示意容璇玑讓一讓,自己将手覆在棺蓋一端,肩膀微微一晃,使了内勁,往前一推。隻聽得刺啦一聲,棺蓋終于被推開大半。
莫雪歌退後兩步,将地方讓給容璇玑。容璇玑走得極慢,走到開棺這邊來,扶着棺沿,還沒等看見裏面的屍骸,眼淚就已經止不住了。
绾甯給容璿玑下葬的時候,是用了些手段的,眼前棺木裏的屍身,不僅換了幹淨得體的衣裳,臉上的血漬也被精心的擦拭過,就連皮肉也沒有腐化,除了眼睛閉着,胸口沒有起伏以外,與活着的容璿玑幾無二緻。
就是這麽一具雖死猶生的屍身,遠比腐敗的骨殖更能擊潰容璇玑。她扶着棺木,從小聲的啜泣,到大聲的哭嚎,最終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好幾次差點昏厥過去。甚至身上有些修正處理過的傷口,此時也都崩裂開來,滲出鮮血。
容氏家破的時候她沒哭,被俘的時候她也沒哭,甚至親眼“看”着容璿玑死去的時候,也不過是掉了幾滴眼淚,遠不如現在哭得兇。
莫雪歌和雪千影都沒有勸,甚至一直都沒有說話,就靜靜地看着她哭,陪着她哭。哭容璿玑,哭親朋,哭千年容氏,也是哭她自己。
正午的陽光透過高高矮矮的樹木,照到這片荒地上,留下斑駁明滅的樹影。一陣輕風吹來,樹影鼓噪晃動,偶爾劃過人身上,與此時悲傷的氣氛十分不相配。同時,風也将哭聲傳得更遠,不少莫氏子弟頻頻回頭張望,不少都跟着陪了一把眼淚。
遠處,莫雪蝶修正和夜小樓三人不知是不是也聽見了哭聲,都下了車,遠遠地望着這邊,也沒有過來勸解。
沒人計算容璇玑究竟哭了多久。仿佛是一瞬間的事兒,又仿佛地老天荒一般。突然的,容璇玑站直了身形,抹了抹眼淚,拿出那把掘土的匕首,猛然朝着容璿玑的心口處刺去!
爲容氏姐弟一哭。明天早上8:00不見不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