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绾宜容易,之後呢?你忘了在場的賓客,他們都是來真心吊唁的嗎?無非是想要觀察如今蓮氏實力如何。殺了绾宜之後,除了暴露蓮氏的不濟,還能得到什麽?你是快意恩仇了,蓮氏扛得住當時绾氏的奮力反撲嗎?扛得下後續绾氏的尋仇嗎?還有那些秃鹫鬣狗豺狼蚊蠅,若看準了一起撲上來,蓮氏打得過嗎?爲了報仇,玉石俱焚,卻連蓮氏最後一點根基都斷送掉,恩無忌,你倒是有情有義,可你的腦子呢?也随阿芙一起去了嗎!”
恩無忌被罵得說不出話來。
“蓮氏如今,最需要的是恢複元氣的時間。”蓮英最後說道。
恩無忌不是不明白這些。他隻是爲仇恨蒙蔽了雙眼。或者說被蓮芙之死,和恩如山恩如海的慘死,沖昏了腦子。
“是我魯莽。”恩無忌垂着頭,擡手擦了擦眼淚,“可我,我就是,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師姐說過,拳頭要收得回來,打出去才能更狠。”蓮英按了按恩無忌的肩膀,“師姐白教你了,都忘幹淨了。”
恩無忌垂頭不語。
“而且,我告訴你一個秘密。”蓮英又湊近了,伏在恩無忌耳邊,“師姐去追殺绾宜了。”
“她的傷……”恩無忌再次激動起來。
“噓。”蓮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眼下這事,除了阿正和十六娘,隻有我和太叔祖知道,還有尹默也知道——你是第六個。”
“可她的傷?”恩無忌壓低了聲音,卻依舊擔心。
“你恢複得怎麽樣了?”蓮英話一出口,旋即又後悔:“不行,恩氏這一戰也損失慘重,我不能派你去涉險。而且一旦消息傳揚開來,北境會有變數。獸人族,牧民,還有其他各家的仙修和散修們,單獨拿出來一個或許不能動搖楓橋,但若是勾結在一起,咱們不可不防。這樣,就着你我今日吵架,你帶着我夏氏嬸嬸和你們恩氏的人,回楓橋去。眼下穩固楓橋防線最爲要緊。”
恩無忌看着蓮英,這才是他熟悉的師弟,可說不出哪裏又不太一樣。
“師姐帶了多少人?不如我打着回楓橋的旗号,偷偷趕過去……”恩無忌這幾日都在養傷,對于外面的人手調配并不知情。若他出來走動幾趟就不難發現,蓮氏如今除了雪千影,還能站出來活動的一個都沒少。
蓮英搖了搖頭:“還是北境更爲緊要。師姐那裏,我已經讓十六娘去請夜九哥幫忙。阿正在料理了這邊的傷患之後,也會趕過去做接應。而且他還給莫姐姐傳了書信,必要時請她出手相幫。”
恩無忌已經知道了夜雲台上的事情,聽到夜小樓的名字,不禁撇了撇嘴。
“眼下蓮氏困頓,能用的人手有限,就先别計較這麽多了。”蓮英知道他有情緒,連聲安撫道:“到時候若是師姐不喜,咱們過河拆橋也就是了。”
恩無忌直搖頭:“夜九哥毆殺親族長輩,已經被逐出夜氏了。若是師姐也不肯收留他,那就真成了孤魂野鬼了。”
“誰讓他重傷師姐的?活該。”蓮英翻了個白眼,看着地上的浮生,便将洗心也拔出來丢在地上:“估麽着太叔祖或是夏氏嬸嬸要來了,咱們接着打。”
恩無忌卻下不了手,還摸了摸蓮英腫起一片的臉頰:“你打我吧,我把你打成這樣,不用演戲也是真的了。”
蓮英卻毫不客氣,一拳打在了恩無忌的眼眶上。恩無忌都沒來得及反應,眼睛就腫成了桃。
蓮康和夏妍接到消息趕到的時候,入眼便是兩個平日裏風度翩翩的少年郎,滾在地上,毫無章法地扭打在一起。
“都住手!”蓮康運足了中氣,吼了一聲。夏妍和尹默尹橫等人,連忙上前将兩人分開。
蓮英臉上大片的青紫,嘴角還挂着血漬,一看就沒讨到便宜。而恩無忌那邊,眼眶一塊紅腫,身上的袍子還撕破了幾處,胳膊上的繃帶也散了,傷口滲出血來,亦是十分狼狽。
“你們兩個……”夏妍開口就覺語塞。眼下兩個孩子都是她的心頭肉,責備哪個都舍不得。
“兩個家主扭打在一起,成什麽樣子?傳揚出去,蓮氏的臉面,恩氏的臉面,都不要了?”蓮康是真的氣壞了,忍不住開口呵斥道。
恩無忌卻不依不饒,不顧親娘的攔阻,還要沖上去揍蓮英,口中喊着:“你爲什麽不去給阿芙報仇,爲什麽不去給叔叔伯伯姑姑嬸嬸們報仇?你不報仇也就算了,爲什麽還要對待绾氏如此有禮?幾具屍體,還不還就那麽要緊?你忘了他們是你的仇人?”
蓮芙二字,惹得老人家心頭一緊,不由得看向蓮英。
蓮英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冷笑着看向恩無忌,也啞着嗓子吼道:“虧你還在蓮氏長大,蓮氏的家訓是什麽?由己及人?忘啦!他绾氏千裏奔襲,殺我族人毀我家園不假,可戰場之上本就刀劍無眼,技不如人找機會打回來就是了!拿死人出氣?恩無忌,你的禮義廉恥,都學到狗肚子裏去啦!”
眼見兩人又要打起來,蓮康既心疼又惱火,大吼一聲:“夠了!誰再多說一句,就給我去跪祠堂!”
跪祠堂是家法,二人作爲家主,旁人罰不得,蓮康作爲長輩卻是例外。
“好,你們蓮氏講禮義廉恥,講由己及人,卻不是我恩氏的規矩!咱們個人顧個人,恩氏的仇怨不必假手他人報償,想必蓮家主現在也看不上恩氏這點人手。我今日就回楓橋去。從此咱們橋歸橋,路歸路!兩不相幹!”
“無忌!”夏妍驚呼一聲,兒子這話,是要跟蓮氏決裂嗎?
“好!”蓮英毫不猶豫的應了一聲,撿起地上的洗心,直接割斷自己半幅袍子,丢在恩無忌身上:“從今日起,咱們割袍斷義,再無相幹!”
蓮英收了劍,轉身就走。尹默和尹橫對着蓮康和夏妍拱了拱手連忙跟上。
恩無忌也撿起地上的佩劍,還劍入鞘,對着蓮康一揖到底,卻什麽都沒說。隻是叮囑夏妍,自己這就去收攏人手,即刻扶棺啓程,叫夏妍也回去收拾收拾。
說完,恩無忌也走了。
夏妍被吓傻了,看着兩個孩子離去的背影,急得大哭起來:“叔祖,叔祖,您快勸勸,這兩個孩子是怎麽了?無忌他不是忘恩負義的人啊!”
蓮康卻蹙着眉,低聲安撫夏妍:“妍兒放心。他們兩個做戲呢。”
“啊?”夏妍的哭聲戛然而止。
“什麽割袍斷義,太假了。”老人家氣急敗壞,拂袖而去。
兄弟之間沒有什麽事是打一架不能解決的。中午11:30不見不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