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粉很快被湧出的鮮血沖散。雪千影早有預料,用盡力氣,幾乎不留任何縫隙的按着,甚至快要将帕子塞進傷口之中。
夜小樓疼得蹙眉,嘴角輕輕抽動。哼唧着幾聲呓語。卻還是沒有醒來。
雪千影打開另一瓶傷藥,擡起帕子,将藥全都倒在傷口上,又将帕子按了回去。如是幾次,幾乎要将修正給她準備的止血藥用完了,夜小樓的血流終于變緩。
雪千影松了一口氣。拿了幹淨的紗布,幫他把傷口包好。自己淨了手,鑽出船艙,眼見船順着水流已經向南飄出了好遠。
雪千影回到船艙,夜小樓還沒有醒。雪千影從他身上翻了信号出來,丢上天空。又找了筆墨,寫下自己的位置所在,并叮囑尹默,務必請修先生一同前來。招來風荷,傳信給小荷别苑。
雪千影看着風荷離去,情不自禁地笑了。她的信寫得語焉不詳,并未言明是自己還是夜小樓受傷。但想必尹默少不得大驚小怪。而修正來了,看見他們這副樣子,難免要痛罵兩人一頓。
雪千影守在夜小樓床榻邊,也不知自己是幾時睡過去的。等她醒來,天色已經大亮。
雪千影起身活動了一下。身上的傷勢幾乎沒有任何好轉的迹象,這讓她有些恍惚,還以爲自己是在做夢。但傷口的疼痛不是假的。雪千影又翻檢了昨日用過傷藥的瓶瓶罐罐,發現自己确實沒有用錯藥,心下不禁覺得奇怪。
又去看夜小樓,他的傷勢倒是有所恢複,隻是依舊沉睡,不曾醒來。
蓮氏的援兵沒有到,夜一甯也沒有到。雪千影鑽出船艙轉了一圈,隻見花船已經飄到了複水上遊,非常接近東湖的地方。
雪千影跑去船尾的機關室,調整了行船的方向,等到船一直駛入東湖,隐約看見東湖上來往的花船和漁船,心裏終于安穩下來。
爲了防止惹人耳目,雪千影特意去換了一身平常的雪白衣裙,并不彰顯她蓮氏大師姐的身份,首飾也盡是些銀簪銀钗,不見萬物和星軌也小心地掩蓋在寬大的袍袖裏。故而她在甲闆上站了半晌,也沒人認出她來,隻當是一條普通的花船。
再次回到船艙,雪千影這才察覺濃重的血腥味。畢竟這裏面住着兩個重傷的人。雪千影将窗戶打開了幾扇,外面花船上隐隐約約的聲傳進船艙。
“原來已經過了正午?”花船上的花娘上午是不太會起床的,更不太可能練曲兒。雪千影驚訝地撓撓頭,又将頭探出窗戶看了看天色,果然,日頭已經開始往西走了。
“那邊咿咿呀呀的,是什麽聲音?”
身後,夜小樓的聲音啞啞地響起,把雪千影吓了一跳:“你醒了?”
夜小樓輕輕地點了點頭,想要起來,卻被雪千影按下:“你傷得不比北海那次輕,還有兩處在要害。我已經給阿正傳書請他跟蓮氏子弟一起過來。在他過來之前,你須得好生躺着才行。”
夜小樓笑了笑,指了指她胸口,他記得她那裏有緻命傷的:“那你也好生歇着,不然阿正來了,見你這樣,也少不了要罵你的。”
雪千影笑着點了點頭。夜小樓醒了,她的心情也輕快了許多。順手拉了張靠椅,坐在了夜小樓的床榻邊。兩個人挽着手,相顧一笑。
“我們倆可真是,總把自己弄得這麽慘。”夜小樓笑道,又問外面是什麽聲音。
雪千影道:“别條船上的花娘唱曲兒呢。”
“聽不太清。”夜小樓搖了搖頭,不小心扯動了傷口,忍不住發出嘶聲。
雪千影見狀,連忙抓住他的手,安撫他不要亂動,又道:“夜小樓,我給你唱個曲兒吧,我比她們唱得好聽。”
“好。”夜小樓眨了眨眼睛。畢竟印象裏雪千影不通音律,無論琴瑟琵琶全都一塌糊塗,再簡單的旋律也隻會變成擾人心神的貫耳魔音。就連蘆管唢呐、洞箫筚篥這些本身音質清澈又上手容易的樂器,但凡落在無常元君的手裏,也隻會催人入魔。
不過夜小樓也的确沒有聽過雪千影開口唱歌,一時之間竟還有些好奇和期待。
雪千影清了清嗓子,拿捏腔調,唱道:“離風凄雨忒多情,相思到如今。郎君昨不來,奏琴無人聽。郎君今不來,茶飯亦無心。郎君明不來,無意整衣裳。隻盼那烏雲散去天晴朗,郎君再來我花窗,淡掃娥眉理雲鬓,共赴溫柔鄉……”
“好聽。”夜小樓輕輕拍了拍手,又好奇的問道:“真的好聽,以前怎麽沒聽你唱過?”
雪千影失笑道:“這都是花船上花娘留客的淫詞豔曲,平日裏我怎麽好唱出口?”說着,又嬌嗔地瞪了夜小樓一眼,“便是要唱,也隻有你聽得。旁人是聽不得的。”
夜小樓摸了摸雪千影的手,笑道:“也是。”
雪千影又唱了一段《牡丹亭》——就是他們曾在幽蘭城裏聽過的那段。夜小樓一邊聽着一邊打着拍子,最後直說雪千影唱得比那些登台的戲子好聽。
這種誇贊讓雪千影哭笑不得,反手錘了他一把。夜小樓裝腔作勢地喊疼,卻不小心扯到了傷口,疼得龇牙咧嘴。雪千影笑他魯莽。夜小樓卻道,自己拼得傷痛能搏美人一笑,也算值得。
“越發沒個正經。”雪千影笑罵一句,又道,按時辰計算,無論是蓮氏弟子還是夜一甯都早該找到他們了。遲遲未至,雪千影擔心是不是出了什麽變故。
夜小樓道:“他們不從一個方向來,不可能兩邊同時遇阻。我猜想,是咱們這條船僞裝得太好了,又一直再行進,許是跟他們錯過了。”
“也有道理。”雪千影點了點頭,又找了一枚蓮氏的傳信煙花,起身跑去船尾,就地下錨,又将煙花抛上了天空。
雪千影在甲闆上等了不到一刻鍾,兩道人影——一道雪青一道绯紅——禦劍而來,翩然落在甲闆上,正是尹默和修正。
“果然是師姐——怎麽找了這麽一條船?”尹默見是雪千影,臉上的凝重和焦慮一掃而空,瞬間挂滿了欣喜。
“說來話長……”
雪千影話沒說完,就被修正打斷:“那就先别說了。你身上這麽重的血腥氣,你和夜小樓哪個傷了?”
“都傷了。”雪千影忐忑而誠懇地說道。
中午11:30不見不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