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沉見夜小樓夜小城兄弟帶着雪千影和潇氏姐妹過來拜見自己,客套了幾句,便将兩兄弟攆走,說是有話要單獨對雪千影說。
夜小樓有點緊張,卻看見雪千影和夜小城都對他使眼色,明知道叔祖一向是支持自己與雪千影相好的,他的擔心實在是沒有什麽道理,可不知怎的,直到夜小城拉着他遠離了夜沉沉所待的小客廳,夜小樓的心還是不能安安穩穩的放在肚子裏。
夜小城夜小樓走了,潇氏姐妹自然也識趣的離開。雪千影目送夜小樓離開,轉頭看向夜沉沉:“叔祖找我,可是有什麽要緊事?”
夜沉沉撚髯一歎,搖了搖頭:“總歸是别人家辦喪事,小樓那樣粘着你,叫旁人看了去,不合适。”
“……”雪千影無語。
夜沉沉找雪千影當真隻是閑聊,從天文地理,聊到各家八卦,從琴棋書畫,聊到農耕桑麻,幾乎沒說一句重點。真如他自己所說,隻是爲了避免閑話,将雪千影和夜小樓刻意隔開。
夜裏,藥谷子弟送來宵夜,夜沉沉簡單用了幾口。聽聞各家前來吊唁的賓客已經散得差不多,留下的除了與藥谷交情深厚的幾個家族和個人之外,大多是各家不重要的子弟。便請人将夜小城夜小樓請了回來。表示既然夜小樓要代表夜氏留在藥谷,那麽他和夜小城也沒了多留的必要。宵夜過後,兩人便向主人家告辭,連夜離開藥谷,返回玄州。
而雪千影和夜小樓終于也得空,找了莫雪歌,一起去春草堂探望修正。
在孫培成的幫助下,修正正親手整理安下士的遺物。安下士臨終時曾有遺言,将春草堂裏自己的一切全都留給修正。春草堂自然也交給修正來繼承。春草堂乃是谷主居住的地方,與蓮氏的舒風院莫氏的摘星樓地位無兩。安下士這樣安排,無異于将藥王谷也托付給了關門弟子。
而藥谷之中修正的師兄們,對此也毫無異議。
“可小師叔并沒有接受繼承整個藥谷,隻接手春草堂。”孫培成一邊幫修正分揀書信,一邊說道。
年紀與修正相仿的孫培成,眼睛哭得紅腫,嗓音嘶啞,指尖還在微微發抖,語氣倒還算平靜,可他也不能理解,爲何修正不肯領受繼任谷主的位置。
“藥王谷不是世家,沒有那麽多俗務需要打理,這谷主有或沒有,并不影響藥谷的日常。”修正靠在牆邊,虛弱地喘了兩口氣,一邊解釋道,“而且很多事情,師父早就交給師兄們去做了,這些年來師兄們嘔心瀝血,也都料理得很好,我再橫插一杠,很是沒有必要。”
“況且我年紀還不大,想趁着身體好多多在外遊方行醫,積攢經驗,也不想長時間被困在谷中。春草堂是我長大的地方,一磚一瓦,一草一木,盡是師父昔年對我的疼愛,我當然不能推辭,但這谷主之位,還是擱置再議吧。”
莫雪歌見他想得通透,不僅自己沒有勸說,反過來還安慰孫培成,讓他也不要再勸了。
“我倒也不計較誰來做谷主,”孫培成聲音極小,“我隻是心疼小師叔,若是能長久留在谷中,也有人照顧,免得師祖在天之靈,爲他擔憂——算了,當初師祖都攔不住他往外跑呢,我們操心也沒用。”
修正走到孫培成跟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總要給師父守過七七再出門。我不在的時候,這春草堂還要拜托你來打理。”
“小師叔放心吧,都是做慣了的事情。師父先前有話,春草堂一應子弟,仍值守原位,不做調派。這樣小師叔不管幾時回來,春草堂都和之前一個樣。”孫培成說着,卻突然一捂嘴,知道自己失言。可說出的話潑出的水,已經收不回來了。
春草堂再如何維系,少了老谷主,也不會與從前一樣了。
修正卻拍了拍他,示意不必這樣小心,更不必自責。師父去了,所有人,包括他在内,都不可能一日兩日之内就适應得了。大家慢慢來,人生必經是要向前看的。
至于修正爲何突然就看開,接受了安下士離世的現實,莫雪歌不知道,雪千影和夜小樓也不知道。三人相顧無言,卻也都沒有追問,總歸對修正來說,能夠放下悲痛,多少是件值得友人欣慰的事情。
“這一卷,是我師父老早之前的筆記,”修正拿出一卷竹簡,遞到夜小樓面前,“我覺得,你應該看一看。”
夜小樓很是不解,接在手裏。竹簡顔色老舊,很有些年頭了,但上面一絲灰塵都沒有,若不是老谷主生前時常拿出來翻看,就是在交給自己之前,修正已經清理并翻看過了。
夜小樓輕輕抖開竹簡,一目十行,很快就明白了修正爲何一定要他看這一卷筆記。
筆記中間有一段試藥的記錄。這在藥谷倒也不算什麽稀奇事。藥谷子弟,大多都是親嘗百草,親試方劑,在試藥過程之中也都會留下詳細的記錄。但這一段與衆不同的是,試藥之人,乃是夜一行。
夜小樓前前後後翻找了一下,找到了安下士留下這段記錄的時間,正是自己兒時心脈斷絕,被送來藥谷求老谷主醫治的那段時間。
“師父雖然醫者仁心,但接續心脈幾乎是以命換命,所用藥物,需要至親血親試過,才敢施用。更何況你當時還是孩童,試藥之人要将修爲散去,盡可能接近你當時的狀态,試藥才有價值。我之前就一直疑惑,當初是何人爲你試藥,問過他老人家也沒得到明确的答案。如今看來,正是金無天士散去修爲,以身試藥,這才換回你一命。”修正手上不停,嘴裏卻緩緩說道。
夜小樓點了點頭,阖上竹簡,看似淡定卻仍需要靠着書案才能站穩身形:“兒時記憶已然模糊,我隻記得回到夜氏之後,伯父總是斷斷續續的閉關,修爲也大不如前,我一直以爲是族中事務繁多,将他牽絆束縛的緣故,沒想到卻是因爲這個。”
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夜一行對外總是表現得外強中幹,屢屢秉承夜氏家訓,不爲人先,遇事總是将家族利益放在首位,甚至不惜以夜小樓爲餌,隻求整頓夜氏上下,清理毒瘡。而且那時的夜小樓還不是少家主,隻是他的一個普通子侄,資質廢了,他和夜氏都還另有大把選擇。沒想到,金無天士平生最爲孤注一擲不惜代價的抉擇,竟然如此“沒有必要”。
雪千影伸手拍了拍夜小樓的手臂,被夜小樓反手一把抓住手腕,握在手裏輕輕的摩挲着,另一隻手卻死死的握着竹簡,幾乎快要将老舊的書冊捏碎。夜小樓沒有再說話,但此時的情緒與情感,盡在不言之中。
明天早上8:00不見不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