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小樓夜裏基本沒睡,清早起來就想着去見雪千影一面,結果被蓮英擋了駕,說是雪千影還沒起。于是返回自己客居的小院用了早膳再去,結果人還是沒有起。
夜小樓本來想等着雪千影起身的,可沒跟蓮英說上幾句話,金憫就派人來請,說是要見見這位夜氏少主。夜小樓哪敢怠慢,跟着随從,一路忐忑不安的,進了正院的小客廳。
“坐吧。”金憫見了夜小樓,不等他行禮,便冷冷的說了一句。之後還叫人上了好茶。
夜小樓本着禮多人不怪的心思,謝過金夫人賞茶。可從這之後,金憫沒再開口,夜小樓喝了兩口茶就放下了。兩人就這麽幹坐着,坐了好半天。直到侍女覺得不太對勁,把蓮威給請回來了,氣氛才算稍稍緩和一些。
可惜,對于夜小樓來說,面對蓮威金憫夫婦兩人,比單獨面對一個金憫的壓力還要更大些。張揚慣了的少年郎,此刻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一聲不敢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而且,蓮威進來時,也隻是跟他客套了兩句,之後也不說話了。夜小樓越發忐忑不安,不知是不是自己哪裏做得不好惹到了這對伉俪,額角的冷汗都冒出來了。
他卻不知,金憫先前不與他說話,确實是存了要給他一個下馬威的意思。可現在不說話,隻是對蓮威突然回來插一杠子表達不滿。
而蓮威本來就不好擺什麽家主威風,金憫在身邊的時候,對愛妻更是敬之重之。尤其這還算是家事,夫人都不開口,他又怎麽好開口呢?
金憫的兩個貼身侍婢,一個叫做绯桃,一個叫做櫻紅,兩人本在外間伺候,可聽裏面一聲沒有,都十分好奇。
绯桃探頭看了看裏面,而後對櫻紅擺了擺手,示意夫人的臉色并沒有不好看,隻是時不時的瞪着家主罷了。櫻紅會意,兩個女兒家各自掩口,既替夜小樓心驚,又覺得十分好笑。
雲齊天士果然非同凡響,家主和夫人之間,可是好久沒怎麽鬥氣逗趣了。
蓮威輕咳一聲,看向金憫。金憫斜了他一眼,突然露出了笑容:“我們是不是把孩子吓着了?”
蓮威笑着點了點頭。
夜小樓偷偷喘了一口氣,他背上的衣服都快濕透了。
金憫離了座,夜小樓連忙跟着起身。眼見這位金夫人朝着自己走了幾步,臉上帶着和藹又慈祥的笑容,可說出來的話就沒那麽動聽了:“雪兒跟了你,我和她師父都是不太樂意的。”
夜小樓心裏一沉,冷汗再次冒了出來。
“不過,既然雪兒喜歡,我們做師父師娘的,也不好多說什麽。”
夜小樓的一顆心,從天邊摔回了胸腔。
“今天叫你來,也是想看看,傳說中的雲齊天士,到底有什麽過人之處,能叫雪兒爲你……”金憫話沒說完,又被蓮威咳嗽的聲音打斷。金憫不滿地回頭看了丈夫一眼,眉眼舒展開來,“聽說修爲很高,這模樣倒還算俊朗,不過長得好又不能當飯吃。”
夜小樓連連稱是,突然聽得金憫笑出聲來:“你自在些,别回頭傳到雪兒耳朵裏,還以爲我們欺負你了。”
夜小樓心裏道,您二位确實沒欺負我,但這壓迫感屬實太強了些。
“反正人是雪兒自己選的,要跟你過日子的也是她自己。不過,夜小樓啊,我且問你,雪兒說,你們不打算成婚,你也不會脫離夜氏。”金憫很快收了笑意,看着夜小樓,“雪兒母親去得早,我和她師父把她養這麽大,自比她親娘老子也不算過分。你得給我們個說法。”
夜小樓知道是自己表白的時候了,連忙跪倒:“昆侖試煉,初識茕茕之時,我便對她起了意。後來又一起經曆過生死……金夫人,蓮叔父,茕茕與我定情之時,便說過,她和我都會以自身責任爲先。她首先是蓮氏家主首徒,是阿英和阿芙的師姐。而我隻要夜氏需要,便永遠不會抛下未來家主的身份和責任。”
蓮威站起身,走到夜小樓近前,将他攙扶起來:“你站直了說。”
夜小樓應了聲是,卻還是半躬着脊背,低着頭:
“金夫人問這話之前,我也想過,我與茕茕之間,沒有婚書約束,沒有儀典鑒證,隻憑一點真情,能走多遠。我曾對茕茕承諾,不欺不瞞,不疑不悔。也曾說過,夜雲台可以沒有主母,但夜小樓此生絕不二色。可承諾畢竟隻是承諾,空口白牙,虛無缥缈。别說您二位,我自己心裏也不踏實。
茕茕千般好,心性更是堅毅,在我眼裏,茕茕從不需要依靠誰,甚至不需要旁人爲她做什麽。那我又能爲她做什麽呢?唯有一直站在她身邊,與她并肩而立——其實茕茕不曾回應我之前,我便是這麽做的,想着她有一天轉身之時,可以看到我。
金夫人,蓮叔父,也許我和茕茕能夠天長地久相伴白首,也可能會很快因爲什麽樣的事情就分開。但不管來日我們倆關系如何,不管天下局勢如何變幻,也不管将來茕茕要面對什麽,哪怕她要與整個天下爲敵,我也會站在她這邊,與她一起面對所有的事情,支持她所有的決定,幫她完成所有的心願。
也不知道我這番話能不能讓金夫人滿意,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但我想了很久,也隻有這些可說,說給您二位聽,也是說給我自己。此生未盡,此諾不變。還請蓮叔父和金夫人成全。”
夜小樓再次跪倒在地,磕了一個頭。而蓮威和金憫沒有攙扶,更沒有躲開,受了他這一禮。
“起來吧。”金憫沉沉一歎。
蓮威伸手将夜小樓攙扶起來。
金憫看着夜小樓的眼睛,少年人的喜歡是藏不住的,這孩子是真的喜歡自家徒兒。
金憫又看了一眼丈夫,蓮威輕輕點了一下頭。金憫便道:“來日不管雪兒遇見什麽事,也不管你們今後會如何,請記得你今天說過的話。”
“一定。”夜小樓點頭應道。
金憫長長喘息一聲::“過來了這麽久,雪兒怕是急壞了。别在這耽擱了,找她玩去吧。”
夜小樓終于松了口氣,露出笑容。行了禮便要離開,隻聽金憫又道:“這些話,你也該找機會說給雪兒聽才是。那孩子看似灑脫,心裏卻藏了不少事,很多話我們不好過問,但能與你說一說,也是個排解。”
夜小樓點頭稱是,而後金憫便放他走了。
“你都不說點什麽嘛?放任我做惡人?”金憫回身看着自家丈夫,顯露出虛張聲勢的不滿。
蓮威哼了一聲:“我說?我怕一言不合出手揍了他,回頭還要對一行交代。”
金憫掩口一笑,伸手戳了戳蓮威的嘴角:“人在這的時候不擺你嶽丈的威風,在我面前,放什麽狠話?”
蓮威攬過妻子,笑着哄了幾句,可一抹憂色卻爬上眼角。
夜小樓的話聽聽就罷了,誰不是從少年時過來的?男人的嘴,情到濃時,什麽鬼話講不出?
可唯有一句,讓他上了心。
夜小樓說,不管來日兩人關系如何,不管天下局勢如何,不管将來雪千影要面對什麽,他都會跟雪千影站在同一邊。甚至還說出不惜與天下爲敵這樣的重話。言下之意,夜小樓已經知道雪千影将來的路要去向何方。
可他這個做師父的,卻還被蒙在鼓裏。
清泉天士倒是不生氣,隻是心疼。他一手養大的孩子,最看重的徒兒,憑什麽要受委屈?
哪怕這委屈是來自天下——可誰說天下就一定是對的?
全世界最好的師父和師娘呀。明天早上8:00不見不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