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的嘴角稍微動了動,但沒有說話。
“而且,相比之下——我回答你剛才的問題——如果需要共同赴死,我會毅然陪他去死,但如果還能有一線生機,我會留給他,而且不願讓他陪我去死。這不是情之所至,而是人性。正如當初在東海,你将生的機會留給了我,是一樣的。”
仙尊笑了,他垂眸看着雪千影:“不一樣——你活着,這天下才有變數。我救你,并不全是因爲感情,你應該知道。”
雪千影笑了笑:“我可以不知道。”
“可他活下來,卻發現你死了,難道不會爲你殉情?他甚至敢爲你對我拔劍,我相信他做得出——那你不是白救他了?”
“那是他的選擇。我可以把選擇權交到他手上,活着或是死去,讓他自己選。但我不會因爲他可能也想陪我去死就不去救他。我不會替他做選擇。”
“可你這樣也罷痛苦留給了他。”仙尊垂眸,又歎息着點點頭,“正如我将痛苦留給了你。”
“自私也是人性。我知道,死去元知萬事空,活着的才是遭罪。”雪千影看着仙尊的眼睛,“我經曆過一次了,不想再經曆第二次。”
“好吧,小姑娘。”仙尊被雪千影看得發慌,稍稍挪開目光,伸出手,摸了摸雪千影的頭,“你說得對,有時候活下來未必是好事。”
“但隻要活着,總會遇見好事。”雪千影仰着頭,笑着應道。
仙尊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不見,眼前的黑暗被這一束流光掀翻,化爲刺眼的光芒。雪千影用胳膊遮着眼睛,隐約有一種黎明破曉,天光大亮的感覺。
被綁縛的夜小樓也被這光亮吞噬,消失不見。眼前一片虛假的空白。
雪千影往前走了幾步,豁然開朗,竟是一座神殿。
昆侖?怎麽又來到了這裏?不過,昆侖神殿不是已經坍塌,化作一地磚瓦沙礫了麽?
“茕茕,你等等我們!”
雪千影一回身,莫雪歌幾人從後面緊趕慢趕的跟了上來。
“阿橫?”雪千影蹙眉不解。“你們怎麽來了?”
莫雪歌的佩劍連環是出鞘了的。容璇玑手中懷璧的劍刃也是彈出的。再往後看,蓮師兄妹,澤世先,夜小婉,都各自執劍。
雪千影這才發覺,他們身上都帶着傷。
“你們……”雪千影欲言又止,而且她并沒有看到夜小樓。
莫雪歌拍了拍她的肩膀:“緊趕慢趕,總算是趕上了。我們可沒有你一人單挑整個昆侖的勇氣,隻能結伴而來。不過你放心,不管雪靥仙主提出要拿什麽交換夜勝寒的性命,我們都站在你這一邊。”
雪千影怔怔地點了點頭。
走上台階,穿過重重守衛,走進神殿之中。大殿正中高高的王座,雪靥拄着腮,正看着階下來人,不屑一笑:“還真被你們闖到了這裏。”
“雪靥仙主,雲齊天士呢?”莫雪歌問道。
“殺了。”雪靥兩片薄唇輕輕一碰,說出了最壞的答案。
唰的一聲,六柄長劍,齊齊指向雪靥。
雪靥俯瞰衆人,輕哼了一聲:“無常元君不出手麽?”
雪千影擡眸看着他,沒說話。
“玄州夜氏已經沒了,”雪靥看着下面的幾個人,笑道,“康州莫氏,聚州容氏,長州蓮氏,祖州澤氏,很好,很好啊!”雪靥站起身來,輕輕拍了拍手,“全都送上門來,好過我一個一個去收羅。”
話音沒落,雪靥突然動了,一道猩紅的劍光閃過,紅塵劍所到之處,揚起一道濺起的血痕。大殿之上,除了雪靥和雪千影,再無人站立。
雪靥輕輕一彈紅塵劍身,血珠滾落,滴在地面上,被金磚瞬間吸了進去。他歎了口氣,輕聲道:“眼睜睜看着我把他們都殺光,難過麽?你爲什麽一定要站在我的對立面上?天下茫茫,死而後生,生而複死,不破不立。我們一起将它們毀去,不好麽?”
雪千影也歎息一聲,飒月劍破空而出,刺穿了雪靥的胸口:“不好。”
雪靥露出詭異的笑容。雪千影隻覺得小腹脹痛,低頭一看,原來紅塵劍也已經刺穿了自己的靈海。
“阿蕊。”雪靥的目光,越過雪千影的肩膀,朝她身後看去。
可雪千影強挨劇痛,站立已是勉強,根本回不了頭。
“阿蕊,對不起,是你的雪兒不夠乖。”雪靥說着,嘴角流出血涎,頭慢慢垂了下去。
而雪千影也支撐不住,跟着雪靥的身體,一起撲倒在地。
恍惚之中,她看見了雪蕊姬。雪蕊姬走到兩人近前,伸出手,輕輕的覆在雪靥的眼睛上,表情冰冷如倚天峰上終年不化的積雪,什麽也沒說。
“娘親……”雪千影喃喃開口。雪蕊姬卻并不看她,隻是對着雪靥的屍身道,“雪兒,你累了,睡吧。”
而這句話如同一句咒語,雪千影聽了,終于失去了意識。
再度醒來之時,雪千影回到了白鶴城,躺在舒風院師娘的房間裏。
雪千影踉跄着下了床,推開房門,滿目素缟。她愣了愣,随手抓住一個穿着孝衣疾行而過的仆役:“發生了什麽事!”
仆役看了雪千影一眼,卻像是見了鬼似的,尖叫一聲,跑了。
雪千影走出後院,來到前廳,果然家中是在辦喪事。可這個規制,難道是有族老過身了?
而她所到之處,所有人見了她,都如同白日見鬼,尖叫落跑,流離四散。直到她走進靈棚,看見了師父和師娘的牌位。
雪千影用力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一顆血珠沁了出來,而且很疼。竟然不是夢?
轉回身,想要喊人的雪千影惶然發現,身後蓮英、蓮芙,并蓮蘋、蓮萱、辛如塵等人,都站在那裏,看着自己。
雪千影剛要開口詢問,卻見他們紛紛拔劍,指向自己。
“雪千影欺師滅祖,殺害蓮氏家主并夫人,此仇不共戴天!”
從蓮英口中,竟然說出這麽莫名其妙的話來。
而蓮芙等人,衆口铄金,也都說這類似的話。雪千影彷徨不解,想要分辯,卻發現自己根本說不出話。
無數仙兵利刃劃破刺穿自己的身體,雪千影卻感覺不到疼。她隻是想要弄明白,師父師娘究竟是怎麽死的。可所有人都在指責她,将手中刀劍揮向她,沒人給她解釋半句。
終于體力不支,跪倒在地,雪千影艱難的調轉了身形,朝着師父師娘牌位的方向看去。那兩口黑漆漆的棺木,仿佛一團漆黑的焰火,而恨意便是填入火焰的柴,幾乎要将周遭一切盡數焚毀。
雪千影重重地磕了一個頭。額頭觸碰在地面上,冰涼和疼痛都十分真實。
等到她再擡起頭,血迹模糊了雙眼,她什麽都看不清了。可她還想問,還想解釋。隻是沒有人再給她這個機會了。一把雪白的利刃,穿透胸腔,那是自己贈予師弟蓮英的鲲骨匕首,名字叫做彼岸。
第六七個夢。下午16:30不見不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