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寒識相地再沒提起夜小樓眼睛的事兒,反而打着說和兩家關系的旗号,跟着幾人,在石刻石雕裏面逛了大半日。
“這些石雕确實有些意思,也不知道是何時留下的。風格與這天下任何一地,任何一家,都不相近。”陶先生品評了一句。他雖然不像修正常年在外,但也是去過許多地方的,更通曉詩書禮樂,對于經典也讀過許多。
修正搖着扇子,用手拂過一處浮雕:“風雨侵蝕,細節看不太分明,可這技法去,确實罕見。”
雪千影湊過來看了看,扯了扯夜小樓的袖子:“你也勉強能算作玉無尤大師的弟子,難道也看不出個來曆?”
夜小樓撇了撇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沒有說話,伸手摸了摸修正指的那處,又聞了聞手指:“别說雕刻技法,這石刻用的石頭,現在都很難尋得了。我看,若是玉大師來,或許還能看出些什麽,我呀,最多隻能拓些拓片,來日裏交給他老人家看看,就算是盡孝道了。”
宋雲殊一拍手,直言這是個好主意:“這些石刻風吹日曬,照比幾十年前我初次來看的時候,已經模糊了許多。我從族内調些人手過來,再從城内書院輕一些拓碑和修補文圖古籍的高手過來,将這些石刻盡數拓下來,整理裝訂成卷,以備來日整修參考之用。”
“這工程未免大了一些。”夜小樓四下看了看,“這麽大一片石刻,沒個三五年,怕是弄不完。”
“倒也沒你想象得那麽複雜。”宋雲殊抄着手,他本就好古籍善本,不然也拿不出修正都沒見過的醫藥古籍,而且對拓碑修籍之事也十分精通,笑着給夜小樓解釋:“當然不能一窩蜂的進來就拓。先找得力的過來,編号,劃分區域,将石刻、石柱和壁畫分别标注。然後再請仔細的,一個區域一個區域的進行清理,清理之後才能拓印。而且這清理和拓印可以同時進行。這樣算來,各自分個七八組人,一兩年時光足矣。”
夜小樓撓撓頭,雖然他很是信服宋雲殊協調調度的能力,但說得這麽輕飄飄,還是不太敢信。
“宋氏中人手不多,宋家主這樣做,怕是會耽擱些其他事情吧?”冷月寒笑着提醒道。
宋雲殊點點頭:“确實。不過這裏需要仙修并不多,安排幾組輪換,做日常護衛防衛就好。剩下的很多事情,比如清理,家中的仆役,城中無事做的百姓,也都能做得來。”
冷月寒點點頭,她倒是忽略了這一點。
“主要是拓印比較耗時費力。不過我流州書院最多,不說夫子們,年紀大些的學子也懂這個,分批調配,運轉起來,倒也不算難事。”
“早聽聞宋家主最擅人手調配,籌謀計劃,螺蛳殼裏做道場,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雖是簡單聊了幾句,讓月寒受益頗深呐。”
宋雲殊哈哈一笑,客氣幾句,便不再繼續談論此事了。
借着宋雲殊和冷月寒說話的功夫,修正不着痕迹的拉着雪千影和夜小樓走出了一段距離:“你們說,冷月寒過來到底是要幹嘛?你們真信她來爲曹氏做說客的鬼話?”
雪千影搖搖頭:“我也想知道。這曹氏對夜小樓之前恨不得殺之而後快,這短短兩三個月過去,就服軟了?澤德廣和曹玉樓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夜小樓唇角一勾,笑容帶着幾分詭谲:“不過是糧食賣不出去了,祖州不缺糧食,澤德廣必然不肯爲曹氏花費沒有必要的銀錢,這才又把主意打在我夜氏頭上。”
雪千影和修正都不太明白夜小樓的意思。夜小樓頓了頓,見冷月寒和宋雲殊還在說笑,并沒有跟過來,這才笑道:“瀛州的糧食一直是賣給我玄州的,而且連年漲價,幾乎比周邊各州的糧價高了三成不止。”
雪千影點點頭,這個她還真知道。蓮英給她傳信時曾經提到如今長州與玄州之間的糧食生意,有心無心的多說了半句。
“糧食賣得貴,農戶自然賺得多,曹氏的稅自然也收得多。可如今兩家決裂,我玄州選擇從别處買糧,這瀛州的糧食,别說像原來一樣賣高價,連賣都賣不出去了。”夜小樓嘴角挂着冷笑,語氣雖然得意但神情并不好看。
“損傷了農戶的利益,曹氏本來還不當回事,可到了年終該核算稅款的時候,他們就會發現,這裏面少了多麽大的一塊。很多城鎮,秋冬兩季稅款甚至爲零。由奢入簡易,有簡入奢難。這麽多年,我夜氏養了這麽肥一口豬,現在突然斷了吃食,你們說,曹氏着不着急,難不難受?可不就要上趕着來找我這個夜氏少主解開這道梁子麽?”
雪千影和修正都默然不語。隻聽得夜小樓繼續說道:“早先我還不懂,問過伯父,爲何瀛州糧價虛高那麽多,我們卻還要從瀛州買糧。是伯父指點了我其中關竅,我才反應過來。後來在浮光槎上,又聽阿橫對于康州鐵礦石的一番理論,這才徹底明白了。
本來伯父那裏并沒有打算太早使用這一招扼制瀛州和曹氏,但此番我受辱于曹冰心,又主動勸說伯父,爲了土地不能與曹氏明着翻臉,他心中有氣,這才把這撒手锏使了出來。”
夜小樓說着,歎了口氣。夜氏的殺手锏,又何止糧食一宗?瀛州土地肥潤,産出頗豐,糧食果蔬,夜氏向來都是最大的買家,又一貫舍得出高價。夜一行若是覺得還不夠出氣,随便再舍掉一樣甚至幾樣,曹氏怕是要過上幾年吃糠咽菜的日子了。
修正笑道:“可以啊。我還以爲這天下最擅陰詭伎倆的隻有我家兄長呢,沒想到你們夜氏這等重修爲不重心機的世家,也能如此。”
雪千影一拍額頭:“本來流州也是個好買主,可宋大哥這邊爲了你,甯可買我長州的糧食,也不願與曹氏做生意,又斷了他們一條後路!”
夜小樓點了點頭:“可不是,說來又欠了宋大哥一個人情呢。”
“流州才能消耗多少糧食?就算宋氏依舊與曹氏交易,也解不了瀛州之難。這解鈴還須系鈴人,他們最終還是得來找你雲齊天士呀。”修正似是歎息,但臉上帶着笑意,似乎也替夜小樓出了口氣。
“扼住一州經濟命脈,手段不算卑劣,更談不上陰詭。甚至此前真金白銀砸下不少,無論是百姓還是世家都是受益者。就算小世家能夠看到問題,也不敢逆民意而行。這是陽謀。别說曹氏擋不住,天下任何一個世家,在面臨利益和實力的雙重壓制之時,都擋不住。”雪千影輕輕敲了敲手邊的石柱,總結陳詞,蓋棺定論。
“所以啊,我還要趕快修書一封傳給伯父,看他的意思吧。”夜小樓一聳肩,“曹氏不過跳梁小醜,上不得台面。但既然澤氏摻和了進來,總要給幾分薄面。”
雪千影和修正都點了點頭。就聽宋雲殊那邊叫道:“勝寒,無常元君,你們快來看這處壁畫!”
經濟戰這一段,有沒有很眼熟?明天早上8:00不見不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