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宋飛燕過來了一趟。追查送棺人果然是毫無結果。但她卻多少捋請了一些沈馥的動線。
原來在陶先生到宋氏不久,沈馥就孤身來到了天墉城。大多數見過她的人都頗有些印象,投宿的客棧掌櫃能夠證明,她是一個人獨來獨往的,而且每天都是用過早膳便出去,至晚方歸。今天一大早,沈馥就退了客房,帶着行李離開了客棧,也不知是去了哪裏。之後就再沒見過了。
而先前一些見過她的路人,也都說她一直都是一個人。
隻有一間茶樓的小二提起,說他曾經看見這位紫衣姑娘與一位白衣男子同桌品茶。但那男子的模樣,他已經記不清了。宋飛燕拿了畫像給小二看,小二看了好半天還是無法确認。
“我猜想那個白衣男子應該就是送棺的人。不過想要捋清從今早離開客棧開始,到棺木被送來這半天時間裏,沈姑娘都去過哪裏接觸過什麽人,就有些難度了。若是你們覺得必要,我明日再帶人去細細查問。人過留名,雁過留聲。總能查到些線索的。”
雪千影和夜小樓代修正謝過宋飛燕。小姑娘朝着修正那邊看了看,請雪千影替她道一聲節哀,便再沒說什麽,命人給幾位安排了晚膳,就離開了。
夜裏宋雲殊來過一次,但隻是站在院子門口看了看,沒有進來打擾他們。站了一會兒就走了。
四人并坐在回廊下,一坐就是一整夜。
天光放亮,陶先生已經靠着廊柱睡着了。夜小樓也打了幾個盹,頭從手掌上滑落,醒了過來。蓮芙靠在師姐身上,半夢半醒。隻有雪千影,一直睜眼到天亮。
夜小樓醒來驚醒了蓮芙和陶勇,兩人看着雪千影滿眼的血絲,一個心疼,一個感慨。
夜小樓回身看了看修正那邊,問雪千影。雪千影還是搖搖頭,告訴他,修正還坐在那裏。
但一夜過去,修正卻并不是一動都沒動。甚至他還親手查驗了心上人的屍身,隻爲證實自己隐隐的猜測。雪千影統統感知得到,卻沒有說出來。
“不行,我還是去看看吧,他這樣枯坐一宿,身體也吃不消的。”夜小樓站起來,陶先生也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準備跟夜小樓一起去看看修正。
沒等他們走過去,房門突然打開,修正極少挽發,此刻卻是梳了利落的發髻,插着那枚名爲“不辯”的藥鏟發簪,臉上雖然帶着倦色,但整個人看起來倒也并不頹廢。
隻是,他自己可能沒發覺,夜小樓也看不到,但雪千影蓮芙和陶勇都驚訝得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聲響。
“大哀之下,一夜白頭”的傳說,在修正身上,得到了證實。
“師兄,有件事求你。”修正率先開口,聲音嘶啞如九月寒鴉。
“你說。”陶勇盯着自家師弟滿頭白發,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修正卻是轉向夜小樓:“人死不足十二個時辰,這雙眼睛還能用。”
夜小樓驚恐得退後兩步,指着修正:“你,你……”
就連雪千影都覺得,修正太狠心了。不是對沈馥狠心,而是對自己狠心。
“你還有不到兩個時辰的時間來考慮。”修正的語氣很冰冷,仿佛那棺木裏躺着的人跟他半分關系都沒有。
不對,若是完全沒有關系的人,修正或許反而顧慮重重,反而會悲憫。而正因爲那裏躺着的是沈馥,他才能夠舉重若輕的對夜小樓說出,這雙眼睛還能用。
“可是,我……”夜小樓語塞,完全不知道該怎樣去回應修正的“善意”。
“夜九,你不可能接受活人的眼睛,更不可能爲了一雙眼睛去殺人。這是你最好的機會了,想清楚。”修正又道。
“阿正。”雪千影終于出言打斷。修正卻稍稍朝着雪千影的方向轉了轉頭,語氣極緩:“你勸我做什麽?難道要她白死嗎?”
雪千影微微一怔,也被修正說得啞口無言。
“身爲醫者,此身不足惜。而且我藥谷的醫者本來就有死後屍身托付同門用以試藥試驗的傳統。”修正的雙手隐藏在袖子裏,别人看不見,雪千影卻能察覺,那雙救過無數人性命的手,此刻正緊緊的攥在一起。
他是心痛的,是難過的。可還是說出了這樣的話,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雪千影轉過身去,對夜小樓道:“這是你們的事,你們自己想清楚。”話音沒落,竟然走了。
修正拍了拍蓮芙,指了指雪千影離開的方向。蓮芙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連忙追着自家師姐也走了。
夜小樓看着修正,又看了看陶勇,這麽這件事最後竟然要他一個人來做決定?
但他也明白,雪千影離開不再勸說,某種程度上,是已經認可了修正的決定。
“可是我……”夜小樓再次開口。
修正卻按着他的肩膀:“就當是替我,接受她的好意,替她繼續看看這個世間。好不好?”
近乎于低聲下氣的哀求,夜小樓不得不心軟,他緊握的拳頭微微發抖,心口悸痛,點頭答應了。
等宋雲殊趕過來的時候,夜小樓已經在麻醉藥物的作用下,失去了意識。陶先生淨了手,拿着刀,解開夜小樓一直以來遮着眼睛的綢布條。而修正就靠在一邊的柱子上,一動不動,一句話也不說。
宋雲殊看了幾眼就走了。他找到蜷縮在一處女兒牆陰影下的雪千影和她身邊默默站立一言不發的蓮芙,看着她們倆,半天也沒說出一個字來。
“宋大哥不要勸了。”雪千影的聲音也帶着幾分虛弱。
宋雲殊怅然一歎,這可能對修正對夜小樓來說,都是最恰當的決斷。可人終究是人,總不能全憑理智不看情感。修正如何能夠狠得下心,夜小樓餘生又如何安心。就算修正他看不見,但每每面對夜小樓的時候,難道就不會想到那雙眼睛,本來是屬于自己鍾情的女子麽?
而夜小樓透過這雙眼睛所看到世間,又會是怎樣的不忍和難捱?
“勝寒終究是心性強大之人。換成是我,怕是聽見修先生這麽說就要瘋了。”宋雲殊隻感慨了這一句,便沒有多說。本來他過來,也不是爲了這件事。
夜小樓就算不夠強大,身後還有修正逼着他。而雪千影蜷縮在角落裏,心痛到已經忘了什麽叫痛。
修正冷靜,理智,殘忍,決絕。可他越是這樣,雪千影就越是擔心,這樣的修正,若是将來長成另一個修齊,甚至更加陰狠更加不擇手段,雪千影一點都不懷疑。将來那雙救人的手,會不會因此染上無辜者的血?
如果這是針對修正的陰謀,目的就是爲了将他推向瘋魔的深淵,雪千影不得不佩服這雙黑手,他已經成功了。
晨風撲來,掀起的塵土,迷了雪千影的眼。給了她放縱哭泣的理由。可雪千影卻沒有領情。她撐着牆壁,在蓮芙的攙扶下站起身來,如墨的瞳色與滿眼的血絲糅在一起,仿若一潭深不見底的血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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