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令聞歎了口氣,突然換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讓幾人有些措手不及。蓮芙見他變臉如此迅速,更是瞪大了眼睛,驚訝之情,溢于言表。
“拙荊的身體,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天了。這小子不知從哪裏聽聞,幻魂珠能夠救他母親的性命,又聽說這傳聞中的東西,隻有北海才有——而當今能從北海全身而退還有所收獲的,便隻有無常元君一人了。故而前來偷盜伏龍甲,想拿去與元君交換幻魂珠,以保全他母親的性命。”
說着,白令聞還擡手擦了擦眼角,似乎有眼淚的模樣:“孝心拳拳,我不忍苛責,可家法在上,我又不能爲他開這個先例。爲人父的私心,幾位或許不能理解,但我方才那麽問,是想說,萬一,萬一你們知情,我便可以受人蠱惑爲由,替他開脫一二。反正幾位的身份,我白氏也招惹不起,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對幾位也沒有什麽損害,豈不是兩全其美?”
白令聞一番肺腑,說得雪千影幾人都是瞠目結舌。若不是之前答應師姐,絕不多嘴惹事,蓮芙已經要跳起來罵人了。
對幾位沒什麽損害?方才他們真要是認了,怕是這位白家主便會将此事當做把柄握在手裏,今天是幻魂珠,明天或許就敢開口索要别的,後天沒準就敢威脅幾人爲白氏賣命了!
這世上竟有如此厚顔無恥之人?簡直令人歎爲觀止、拍案叫絕啊!
人心不足蛇吞象,白弁星對他父親的評價,還真是鞭辟入裏,入木三分。
雪千影盯着白令聞看了半天,直到盯得白令聞脊背寒涼,額角見了汗,這才收回了如刀似劍的目光,以衣袖掩面,裝作忍俊不禁的樣子,笑道:“白家主愛子之心,真是令人羨慕。隻是我等不過上門來求藥,萬萬沒想到這裏面還有如此曲折的……隐情?至于白家主方才所說,難道是白二公子親口招認的?”
見白令聞心痛地點着頭,雪千影回頭看向白弁星。
而白弁星感受兩道不善的目光刺向自己,隻能咬着嘴唇,不敢與雪千影對視。
雪千影點點頭,又将目光投回白令聞的身上。電光火石之間,無常元君便判斷出,雖然白令聞和白弁星父子各執一詞,後者似乎更真切可信。
畢竟如果堂前隻有白氏父子和他們幾個外人,最多再加上一個白令望,白令聞這番話還可能是真的。爲人父者,爲親子隐藏罪行,再人之常情不過。
可眼下,當着廳堂裏滿滿一衆白氏族老,白令聞這一番惺惺作态宣之于口,這哪裏是在爲兒子開脫?說是要置之于死地才更可信些。
若是雪千影幾人口稱知情,那伏龍甲自然沒了希望,幾人還要擔一個教唆慫恿至少是知情不報的罪名。若是說不知道,那麽就是眼下的情形。白令聞明裏暗裏将白弁星所作所爲與幾人關聯起來,更高舉孝心大旗,逼迫雪千影救下白弁星——如此猖狂又嚣張的算計,偏偏幾人還不能不接招。
至于白弁星爲何要配合他父親說謊,雪千影不得而知,許是以他母親的性命相要挾,又或者是開出了别的條件讓他不能拒絕,總之,白弁星此番言辭,确實讓人意外。
自然雪千影可以不救,但她也想明白了,隻要自己開口拒絕,那麽白令聞肯定會借着妻子和兒子的名義,提出要幾人以幻魂珠交換伏龍甲,結果并沒有什麽不同,反而讓白弁星多受苦遭罪。
雪千影能想明白的事情,修正和夜小樓更是早就想明白了。兩人都抿着嘴不再說話。這條件不管是否答應,全憑雪千影一人決斷。北海是雪千影的北海,幻魂珠名義上也是歸她所有,旁人毫無置喙的餘地。
“既然白家主都把話說在這個份兒上了,我若是見死不救,豈不是白瞎了白家主一番苦心?”雪千影站起身來,抱拳一禮,“我同意以幻魂珠交換伏龍甲,但白家主得先放了二公子,并且我有話想要單獨問他。”
白令聞忙不疊的答應下來。更輕輕的松了口氣。萬萬沒想到此事會這麽順利,還以爲要唇槍舌劍跟雪千影幾人對上幾個來回呢,他事先打好的腹稿,準備好的說辭,全都沒用上。
沒用上也很好,反正他隻想要幻魂珠,至于雪千影會不會想清楚他謀劃中的關竅,進而遷怒白弁星甚至對他動手,他一點都不在意。這樣的兒子,沒有更好,繼承家業有白景行,隻要這個兒子在,他就沒什麽後顧之憂。
白令聞帶着一衆白氏族老退出了廳堂,就連白令望也退了出去。雪千影回過身叫了聲夜小樓,雲齊天士心有靈犀,瞬間釋放開自己的靈力氣場,将小小廳堂籠罩其中。
之後,雪千影才伸手給白弁星松了綁。
“我隻想問,你父親究竟提了什麽條件,讓你難以拒絕?”雪千影看着白弁星閃爍的眼神,低聲問道。
白弁星苦笑一聲,眼中卻還帶着不解:“元君真是聰慧,這麽快就已經想通了——可你爲什麽不問問我,今日那一番話,是真是假?”
雪千影勾唇一笑:“是真是假又有什麽關系?而且我願意相信你說的是真話。”
白弁星轉過身去,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個嘴巴,想要再抽,卻被夜小樓攔下:“賭氣什麽的稍後再說。你先回答茕茕,你父親到底提了什麽讓你不能拒絕的條件?”
白弁星哽咽着說道:“那番話雖是父親授意,但我說得确實都是真的——父親承諾,拿到幻魂珠之後,讓我帶母親離開白氏。他絕不阻攔。若是不依從他的話,就,給母親斷藥,讓她自生自滅!”
衆人聽了,都是沉默無語。這确實是白弁星無法拒絕的條件。打蛇打七寸,白令聞對待妻兒真是狠得下心。
雪千影想了想,蹙眉問道:“他要這幻魂珠,并不是用在你母親身上?”
白弁星點點頭:“是他自己想要百毒不侵,長壽無涯,至于我母親,他怕是不肯将這麽寶貴的東西用在她身上的。”
“你母親,還有多久?”修正沉着心問道。白令聞這麽急着下手,甚至連一日都不肯多等,而白弁星這麽痛快地答應配合他父親,肯定是那位夫人的身體已經抗不過太多時日了。
一句話,問得白弁星蹲下身抱頭痛哭,好半天才口齒不清的答道:“家中的大夫說,若是湯藥不斷,還能維持幾年,若是斷了,最多也隻有半年。”
幾人聽了都紛紛歎息。白弁星蜷在地上,哭得昏天暗地,日月無光。
幻魂珠不易得。别說半年,三年五載能有結果都能羨煞旁人了。更何況他們本身也需要幻魂珠來解毒,一下子能找到兩顆難上加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白令聞這個條件,對白弁星并不是希望,反而是更深的絕望——偏偏這絕望裹着糖衣,看起來是唯一的生路,讓他不得不自願領受,而後再去承受更大更多的痛苦。
“當初我自恃溯回術傍身,相信過往即爲真相。仙尊曾經出言提點,人心難測,我卻當成了耳旁風。”雪千影歎了口氣,“現在才知道,還是他活得久見得多啊。”
夜小樓輕輕拍了拍雪千影的手,示意她不要太難過,人心不古,他們攔不住,隻能自己做到問心無愧了。
“我有些好奇。”修正晃着手裏的扇子,皺眉凝思的樣子像極了修齊,“按照我們所見所聞,你父親的智計,并不足以布這麽大的局。我想知道,背後是否還有高人指點?”
這問題不僅問得白弁星發愣,就連雪千影幾人也都突然覺得,修正若是不修醫道,怕是這世上會多一個謀略無雙的修先生了。
白弁星仔細回想近些日子家中的變化,但還是搖了搖頭:“父親是有幾個智囊,但大多本事都用在了弄錢上,論陰謀伎倆,他們幾個還不如父親毒辣。應當不是他們。”
修正眉頭一松,擺擺手,笑說應該是自己想多了。
“不過,前些日子似乎有位老友到訪。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關着門不知對父親說了些什麽,神神秘秘的。就連二叔和兄長也都不曾見過此人。我還是去探望母親的時候,聽父親的一個心腹侍從說漏嘴,這才知道的。”白弁星又道。
“原來如此。”修正的笑容一滞,猜測得到了證實,反而令他面帶憂色,“有如此陰詭之人于我西部出沒,家主那邊還不知道,真是太危險了。”
“我即刻傳信給阿橫。将懷州種種詳細告知。”雪千影道,沒等修正繼續說什麽,又道:“再抄一份給璇玑送過去。”
修正連連點頭:“對,眼下西部的情形,我莫氏不說鐵闆一塊,至少想要以此等陰謀颠覆,未免不切實際,反而是聚州,眼下風雨飄搖,稍稍推動便能将其逼入土崩瓦解的邊緣——所以,這個人很可能是沖着容氏而來,以璇玑當下的處境,可就危險了。”
雪千影點點頭,突然計上心來,翻手拿出一個乾坤袋,又揮手滅了廳堂内的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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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