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雪千影事先知情,一定會阻攔夜小婉以自己的名字爲仙器命名。倒也說不上忌諱,但物件終歸是物件,傷了斷了都有可能,非常不吉利。當年雪千影以自己的仙号無常爲手弩命名,蓮威金憫夫婦便很是反對,至今提起,仍未适意。
話已出口,天道見證,改是改不了了。莫雪歌看向夜一平,又看了看夜小樓,此二人臉上的神情很奇怪,仿佛都帶着一股難以名狀的怒意。但當下不便詢問,雪千影隻能先按下心思,找機會再向夜一平請教。
夜小婉親自将“含柔”二字刻在了刀柄上,至此便算是禮成,衆人共同起身,簇擁到夜小婉身邊,紛紛說了些祝福和鼓勵的話,又各自送上禮物。
熱鬧了一番之後,夜一平表示自己先行離開,好放這幫小輩們盡情玩樂。但還是囑咐夜小樓等人,莫要太過放縱,誤了明日昆侖試煉的要緊事。
雪千影作爲主人家親自相送,兩人并肩走了一段,直到已經出了蓮氏營地,身邊也沒有旁人,夜一平突然開口。
“茕茕,你是否覺得,今日小婉的開刃禮,太過張揚了?”
雪千影一愣:“張揚嗎?确實流程上複雜了些,但這是我師弟的心意。再說,仙器開刃本就是大禮,如此草率操辦,我還怕婉婉覺得簡薄委屈了呢。”
夜一平苦笑搖搖頭:“減薄委屈?便是世家少主的開刃禮,也難得有八位元君六位天士在場觀禮,更别說其中還有一位家主四位少家主。這樣的減薄委屈,倒是顯得别家的開刃禮太過委屈了。”
雪千影淡淡一笑:“我們都是平輩,算不得數。”她突然想起方才夜一平和夜小樓臉上難掩的怒意,趁着眼下沒有旁人,便開口詢問。
夜一平歎了口氣,臉上的憤怒不再掩飾,對着雪千影緩緩道來。原來,夜氏每一代都有一些不嫁不娶的子弟,将自己的一生奉獻給夜氏。年輕時爲夜氏在外奔走,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髒活,有了年紀就會安排去看守祠堂或者礦場,謀一碗飯吃。
“這些子弟大多修爲平平,不受家族重視,但卻可以自身換取不少的錢财給父母,算是報答養育之恩。待到死去,這些人大多進不了祠堂,甚至連一塊牌位都不會有,他們的名字僅存在于夜氏的族譜之中,上無父母,下無子嗣,連過繼都不允許。而他們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仙器以自身名字命名。這多少也算是我夜氏的一樁隐秘,外人不得而知。”夜一平說到最後,雙手緊緊地攥成拳頭,背在身後。
“所以,元君的意思是……”雪千影明白過來,夜小婉這麽做,是爲了抗婚。她爲了不讓伯父姑母和兄長難做,選擇了一條最不會給人添麻煩,但也最凄苦決絕的路。
“小樓昨日跟我說,小婉的父母在爲她籌劃婚事的事情他告訴你了。希望你能幫忙想想辦法。沒想到,小婉這孩子沒跟任何人商量,我想她是不想給我和小樓添麻煩,也是對親爹媽寒了心。”
夜一平除了憤怒還有難過。重男輕女的父母她見得多了,但她們大多離了父母還有親手足可以仰仗。而對于夜小婉來說,一生之中最大的惡意,全都來自父母和兄弟,除了沒法子太親近的伯父和姑母,還有那個忙碌的堂兄之外,竟然隻有雪千影這一個朋友可以安放她受傷的心。
看着雪千影身上蒸騰的火氣,夜一平很愧疚:“讓你看笑話了。”
“笑不笑話再說,”雪千影搖了搖頭,“我隻是替婉婉不值。”
“此事隻有我和小樓知道,小樓是知道輕重的人,又疼妹妹,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還能瞞一陣子。”
“能瞞住又如何?瞞着這件事,逼婉婉去嫁人?”雪千影冷笑了幾聲,轉身走了。
夜一平看着雪千影的背影。兩人相識許久,雖說自己非要跟人家平輩論交,但雪千影待自己一貫是執晚輩禮數,不聲不響的就把自己撂下,還是第一次。
可見,這位脾氣本就不怎好的無常元君,已經憤怒到不顧禮節了。
但夜一平又有什麽辦法呢?眼下還是要以昆侖試煉爲重,她隻能先壓下不提,等之後再說。
但願沖動的夜小樓,不要鬧出什麽事才好。
雪千影和夜一行一走,蓮芙趁着夜小婉被衆星拱月的時候,悄悄的拉着自家兄長和恩無忌出了帳子,潇清歡也跟了出來。
“你們是沒看見那幾個酒囊飯袋,”蓮芙雖然壓低了聲音,但眉飛色舞,活靈活現,對身邊的潇清歡和恩無忌說道,“看見我帶人過去,就跟耗子見了貓似的。我還以爲有膽說師姐是非的人,怎麽也該有幾分不畏強的勇氣,沒想到,竟是一群慫貨。”
“問清楚了嗎?”蓮英并不關心這些細枝末節,妹妹平安回來,身上也沒有任何不妥,想來并沒有受欺負,那幾句話說得傲氣凜然,也必然沒有受氣,那麽他更關心的,自然是何人在背後挑唆了。
“問出來了,”蓮芙從懷裏拿出了幾張信箋,“他們都說是收到了書信,裏面夾帶了不少錢财,信中還承諾了不少好處,教唆指使他們跟大師姐過不去。信裏還說,大師姐再發火,也不會在昆侖把他們怎麽樣,最多就是像陳彩那樣挨一耳光。”
蓮英接過書信,略略掃了一眼,收入了自己的乾坤袋中:“昆侖現在少說有幾百個世家上千口人,想要對照筆迹絕不可能。這個主使應該就是算準了這一點,知道我們找不到他,才這般肆無忌憚。”
“師姐走過的地方很多,這紙張交給她看一看,或許能發現些線索?”恩無忌想了想開口說道。
蓮英卻搖了搖頭:“就算找到了紙張的來源又如何?紙張再貴也有價,誰人都能買上幾刀,當不得真憑實據。”
“難道就放縱背後之人如此興風作浪?”溫潤如恩無忌也覺得很不痛快。
“芙妹已經教訓過他們了,一時半會不會再起波瀾——你這滿臉的不高興快收起來,師姐見了又要擔心。”
恩無忌連忙擡手揉了揉自己的臉,表情放松了很多。
潇清歡聽了蓮氏兄妹和恩無忌的話,卻一言不發。這是蓮氏的家事,自己還是不要多嘴,但将來若是找到了幕後黑手,叫他去做打手,潇大公子倒是十分樂意。
“那現在怎麽辦?”蓮芙也有些不甘心。
“今天的事情傳揚出去,想要與蓮氏作對,就要做好挨揍的準備——左右明日就進昆侖了。我現在隻是害怕,昆侖裏本就兇險,萬一這些人裏,有幾個死于非命的,嫁禍在我們蓮氏頭上,就不好辦了。”
“他們敢……”蓮芙聽了兄長的話,氣得跳腳,恨不得跑出去再把那些人打一頓,“方才就應該下手再狠點,讓那些人斷胳膊斷腿,進不了昆侖就好了!”
“想要嫁禍,總有辦法。畢竟那時候他們到底說過什麽,就成了死無對證。”蓮英的心沉了沉,摟着妹妹,“放心吧,你哥哥我可是很厲害的,一定有辦法解決他們。”
蓮芙明白兄長的無可奈何,可還是氣得跺了跺腳。今天逞大小姐威風攢下的那點快意轉瞬間消失無蹤。
雪千影回到蓮氏,之間蓮英蓮芙恩無忌和潇清歡幾人站在帳子外面,正說着什麽,她走過去,臉上掩飾住方才的不悅,笑着開口:“你們幾個怎麽好把客人都撂下,自己跑出來說話?”
幾個人見大師姐回來了,連忙跑過來,除了潇清歡沒有開口,另外幾個你一言我一語,把方才蓮芙出去打了一圈的事情交代清楚,蓮英還拿出書信,交給雪千影——雖然他方才勸說恩無忌和蓮芙說得好聽,可自己也不甘心這事兒就這麽過去。
雪千影看了看這些紙張,笑了笑:“這是甯州特産的竹枝萱草,是用經年的竹子打漿,揉進萱草的漿液,制成宣紙,是西南一帶非常常見的書寫用紙。”
“果然是那個陳彩!”蓮芙沉不住氣,好像馬上就要跑去再打陳彩一個耳光似的。
雪千影卻搖了搖頭:“陳氏的産業不多,并不做造紙的營生。更何況這竹枝萱草産量很大,不止甯州,周邊各地都有售賣。”
“那也與陳彩脫不開幹系。不然憑什麽背後之人散播的就是昨日裏他說過的話?哪有這麽湊巧的事情?就算他不是主謀,也一定是知情人。”蓮芙氣得跳腳。
“咱們這趟出門,是來幹什麽來了?”雪千影笑着問蓮芙。
“昆侖試煉……”
雪千影拍了拍師妹的腦袋:“你還記得正事呀?”
蓮芙這才收斂了情緒。看着一旁偷笑的恩無忌和潇清歡,又兇了起來:“你們不要看我的笑話!方才說要去揍人,你們也都有份!”
“師姐,那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蓮英皺着眉,把自己的擔心說了出來。
“無妨,大不了我動用溯回術。”雪千影笑道,更伸手揉了揉蓮英的臉,“别闆着了,笑一笑。”
“雖然芙妹出手,教訓了一些人,但我蓮氏也總該有個态度才好。”蓮英任憑師姐揉搓,口齒不清的說道。
“你想怎麽做?”
“我想叫人,把這些送去給陳家主。”蓮英指着雪千影手裏的那些書信,“如果真與陳氏有關,見了這些書信,必然會收斂;如果無關,陳家主是個左右逢源的人,爲了自證清白,總會給我們一個解釋的。”
雪千影把手裏的書信塞給蓮英,轉身進了帳子,一邊走還一邊說:“讓萱師妹去吧,她口齒伶俐,脾氣也好。悟道境的修爲,就算陳氏無禮,也不敢拿她怎麽樣。”
看着師姐離去的背影,恩無忌怯怯的問蓮英:“你說,師姐是不是早就想好對策了?”
蓮英搖搖頭:“我哪知道?”說着轉身去找蓮萱了。
潇清歡覺得雪千影半年不見,越發深不可測,自知這輩子是沒機會與她争個高低了,搖頭晃腦撇着嘴,鑽進了帳子。
“芙妹你猜,潇大腦袋是不是又受打擊了?”恩無忌看着潇清歡的樣子忍不住發笑。
蓮芙也笑了起來:“誰知道呢,反正他在師姐這受挫也不是十次八次了。”
祝大家周末愉快。明天中午12:00不見不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