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的風吹過,象情人的手溫柔一拂。和煦的陽光,暖暖的象是輕若無物的絲綢,将一對如癡如醉的人沐浴在它的溫柔中。
馬憐兒骨軟筋酥地癱在地上,手腳一動也不想動, 衣衫淩亂地蓋在她的身上,幾抹雪嫩的肌膚若隐若現。
一件羅裙遮在兩人的頭頂,裏邊一片朦胧,兩人離得又近,近得肌膚相接,彼此看不清眉眼,一如雪山那夜的暖昧。
土地的氣味和壓斷的青草香氣,慢悠悠地沁入鼻端。
憐兒氣息幽幽地躺在楊淩的懷中,好半晌才似從夢中醒來似的昵聲道:“夫君, 憐兒終于成了你的人了。你你還能在金陵待多久?舍得現在就離開人家麽?”
楊淩輕輕歎了口氣道:“不會,我想我能再呆五六天吧!”
“那麽多?”憐兒驚喜地叫,她滿足地抱緊了楊淩,然後把頭埋到他懷裏吃吃地羞笑。
楊淩低聲問道:“你笑什麽?”
馬憐兒膩聲道:“楊大哥沒良心,原來急着回京去,現在現在這樣了,便又有了空閑”。
那柔媚的語氣逗得楊淩心中一蕩,卻無心去辯解糾正。原本他就疼惜她、覺得虧欠于她,如今兩人有了這層關系,雖說張天師有言在先,他還是隐隐有種恐懼和擔心,有機會讓她開心些也好,就讓她以爲是爲了她才留下的吧。
楊淩輕撫着她的身子, 低聲問道:“我和你的事,你的伯父知道了麽?”
馬憐兒輕輕點點頭,嗯了一聲道:“原來不知道, 昨兒你一走, 他就來問過我, 聽說了你的身份,又知道我早已和你訂下終身,他隻是歎了口氣,也沒多說什麽”。
楊淩也歎了口氣,說道:“如今你我已有了夫妻之實,回去後我就送聘禮上門吧,你現在成不得親,先把名份訂下也好”。
馬憐兒幽幽地道:“還是.再等等吧,哥哥再不好,總是我唯一的親人,爲了我的事他他被畢都司整得很慘,他來信說過你提拔他的事了,他心中對以往也大有悔意,我想等他回來由他接受聘禮,長兄如父呀”。
楊淩嗯了一聲,兩人一時無言,隻有輕輕的呼吸噴灑在對方的肌膚上。過了一會兒,忽地有人縱聲大叫:“廠督大人,楊大人,你在哪兒呢?”
楊淩吓了一跳,慌忙坐起道:“他們怎麽上山來了?”
他這一坐起,羅裙一掀,馬憐兒被陽光一晃,不禁閉上了眼,輕風一過,一陣涼意,她才察覺胴體上不着寸縷,不禁嬌羞大嗔道:“呀!瞧你,快轉過身去,不許你看,我我要穿衣服了”。
憐兒那粉彎玉股别樣動人,含羞薄嗔更是風情萬種,可惜這時楊淩也顧不上欣賞了,他慌忙抓起袍子披上扭過了頭去。憐兒忍痛坐起,強撐着酥軟的身子穿好了衣裳。
兩人互相瞧瞧,楊淩還好些,馬憐兒卻發髻淩亂,面帶绯紅,眉梢眼角春情一片,那雙水汪汪的桃花眼,隻要不是瞎子,人人都看得出剛剛發生了什麽事。
馬憐兒慌慌張張的杯碟也不要了,隻把那帶着朵桃紅的白絹團了團,趕緊的塞進了食盒中提起來。
楊淩硬着頭皮對外邊喊了一聲:“我在這裏,出了甚麽事?”
說着他向馬憐兒招招手,頭前帶路走了出去。
柳彪領着幾個人正沒頭蒼蠅地四處亂叫,一見他現身才放下心來。
後邊馬憐兒羞羞答答地走了出來,柳彪卻恍若未見,他急匆匆走到楊淩身邊道:“大人,大檔頭連夜從京中趕來,說有極緊要的事見你,聽說你在栖霞山他連一刻也等不得就趕來了,目前也在滿山的找你”。
楊淩聽了臉色不由一變,如今内廠發展迅速,吳傑坐鎮京師簡直是一刻也離開不得,他竟突然趕來,京中必定是出了大事了。
楊淩立即道:“快,我在這裏等你,馬上給我找到他”。
柳彪和幾個番子四下散開轉而找起吳傑來。憐兒瞧見楊淩臉色不對,忙迎上前道:“楊大哥,可是出了甚麽大事?”
楊淩臉色凝重地點了點頭,對馬憐兒歉然道:“憐兒,大檔頭從京中連夜趕來,恐怕必有急重大的事情,我”。
馬憐兒頓時會意,她低首挽了挽散亂的秀發,甜甜笑道:“怎麽啦?現在不能陪着人家甜言蜜語、花前月下,覺得過意不去了?有公事就去忙,憐兒是婆婆媽媽的女人麽?”
楊淩雖然有點心中焦急,聽了這話也不禁呵呵一笑,他輕輕擁抱了憐兒一下,柔聲道:“不愧是我楊淩的女人,我還有幾天時間呢,等我忙完公事,天天來陪着你”。
馬憐兒臉紅紅地點了點頭,心中甜絲絲的。這時遠遠地有人叫道:“大人,卑職到了”。
楊淩回頭一看,隻見吳傑健步如飛,柳彪步履輕盈緊随其後,其他的番子都是一溜小跑兒地跟着。
吳傑雖已五旬,卻有一身好功夫,這一番急步上山仍是臉不紅心不跳,他奔到面前,瞧見了馬憐兒不由得目光一凝。
吳傑常年在塞外奔波,是關外錦衣衛的最高首領,識人記人的本事超凡卓俗,就是一個面目最平庸的人讓他看上一眼,過上兩年也休想再讓他看走了眼,何況是馬憐兒這樣的美人兒。
不過他神色憂急,心中顯有要事,這時也顧不上和馬憐兒客套了。吳傑向楊淩匆匆拱手道:“大人,卑職從京中趕來,有要事面禀,大人.。”
楊淩會意,他轉身對馬憐兒道:“憐兒,我着人先送你回去,一忙完公事我就去看你”。
馬憐兒乖巧地應了一聲,在兩名番子的陪同下先下山去。楊淩拉住吳傑,在一塊石上坐了,問道:“吳老,京裏出了什麽事?”
吳傑揮了揮手,四下的番子立刻散開,吳傑這才對楊淩肅然道:“廠督大人,自你離京後,劉瑾、馬永成、谷大用等人不斷尋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來盅惑皇上,讓他東遊西逛、疏于政事,先是停了經延和午朝,然後連早朝也斷斷續續,内閣大學士們和朝中百官爲此不斷上書。
因爲大人您與這幾名内侍關系很好,市井間開始傳說這幾個内侍都是受了大人指使故意迷惑皇上,使皇上懶理政務,還說大人野心勃勃,這是爲了擅謀專權。
卑職覺得蹊跷,便買通了皇上身邊一個小黃門,這才打聽到最近宮中有一班太監投靠了他們八個,整日勸誘他們說楊大人是皇上信臣,如今位極人臣,享盡榮華富貴。他們幾個也是皇上寵信的人,隻要哄得皇上開心些,便也能撈個威風些的差使做。
這幾個人豬油蒙了心似的,竟然信以爲真,整日絞盡腦汁弄些雜耍遊戲哄着皇上,如今已被滿朝文武視如眼中釘,必欲除之而後快,他們利刃懸頸了猶不自覺。
奇怪的是,這些太監在宮中都是一些執事,權力不比劉瑾等人小,若是想要投靠他們,早便該投靠了,怎麽這麽恰巧,大人前腳離京,他們立即便一起投靠,還衆口一辭做出這番舉動來?這分明是.”。
楊淩心中已經了然,他淡淡一笑,接口道:“這分明是上司劃拳、下官喝酒,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吳傑怔了一怔,才欣然笑道:“大人瞧出來了?自古以來朝中相争,很少有直接對準最終目标下手,直接暴露自家實力和目的的。
那些官員慣常的手段便是先尋與對方關系密切,又不太起眼的小人物下手,以此爲借口,直至将事情越捅越大,等到真正的對手發覺危險時,整個朝野形勢已不可逆轉,這時才是圖窮匕現的時候。
而東廠和錦衣衛卻不熟此道,他們一向以勢壓人、強橫霸道,頂多會來個栽髒陷害的手段。我對他們的整人手法一向十分熟悉,所以根本沒想到這樣步步爲營、旁敲側擊的陰險手段會是他們想出來的,我擔心朝中另有人想對大人不利,所以一直在秘密偵緝此事。
前幾日廠内幾個番子和東廠的人在酒樓起了沖突被他們的人拿了,放話說不見内廠大檔頭出面賠禮絕不放人。大人出門在外,卑職實在不願多事,聞訊便親自趕了去。
想不到.與卑職交涉的那位戴義戴公公,争吵之間暗中竟塞了一個紙團給我,卑職回去後一看,内中寫的正是東廠和錦衣衛暗中合作,圖謀大人的事,這和卑職揣測的陰謀不謀而合,卑職再也不敢怠慢,這才急忙趕來見你“。
楊淩怔怔地想了半晌,才喃喃地道:“戴義?唔.他對王嶽、範亭早有不滿,透露的消息應該不假,而且他也沒有任何理由騙我。他在信中說些什麽?”
吳傑道:“戴義信中原話卑職還記得,戴義說:‘東廠、錦衣衛計:誘劉瑾、張永等人爲惡,激起衆怒移罪于楊淩,楊淩回京,百官上疏請斬,皇上必不允,遂再請囚楊淩候查,皇上必允。
錦衣衛奉诏逮捕之時,内外伏以廠衛精銳,以楊淩拒捕之名遽殺之,并剪羽翼。挾餘威再除劉、馬、張等八内侍。内廷除奸、外廷造勢,則帝王之尊亦不能罪之,天下靖矣。’”
楊淩聽了霍地站起,急急向前行了兩步,氣得額頭青筋暴起。吳傑站起身随在旁邊,靜靜地不發一言。楊淩望着眼前火紅一片的楓林,胸膛急劇起伏了好一陣,才漸漸平息了下來。
有什麽好憤怒的呢?自已既然來到了這個時代,就得遵守現在的遊戲規則,他們斬草除根的酷厲,自已覺來心狠手辣,在他們眼中卻是理所當然的手段。
這樣的朝代,難道還能指望政治分岐象現代民主社會一樣投票表決麽?要鬥垮對手,就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戰争,所謂仕途險惡,豈不正是這個緣故?
他長長地舒了口氣,平靜地道:“大檔頭一路辛苦,走,咱們回府小酌幾杯,再細細商議”。
吳傑眼中悄然閃過一抹欣賞的神色,向他拱了拱手道:“是,卑職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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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廳中,兩人置酒淺飲,柳彪打橫兒作陪,這兩人都是内廠上層人物,不需有所顧忌。
楊淩舉箸皺眉,沉思半晌,嘴裏咀嚼的什麽食物全然不知味道:東廠此計不可謂不毒啊,八虎與他交好的事衆所周知。至于八虎是否受他盅惑,根本不需要确切的證據,市井謠言就相當于後世的輿論導向,隻要他同樣拿不出反證就足夠了。
如果朝中百官和士紳名流都站到了他的對立面,那麽東廠錦衣衛趁他突然回京,對他們的計劃尚無察覺時猝然下手,一夕之間将内廠精銳連根拔除,就算皇帝事後知道事情,也已無力回天,更無法降罪一人了。
最難辦的是這個計策一時竟無法想到破解的手段,輿論掌握在誰手裏?在讀書人手中,而朝中的文官就是讀書人的核心。這件無往而不利的武器一直就掌握在他們手中,就連皇帝也同樣畏之如虎。自已去向誰辯白?可笑!就算他舌燦蓮花,又怎鬥得過千百張嘴巴?
不能消除百官的誤解,自已在道義上就始終屈居下風,不要說想回京提出解除海禁、通商利民的政策,意圖改變大明的命運了,恐怕今後舉步維艱,要做這個官都要戰戰兢兢。
楊淩歎了口氣,見吳傑和柳彪也是一臉沉重,不禁展顔一笑,安慰道:“不必太擔心,他們還是低估了我們的力量,不知道司禮監有我們的人,更不知道西廠和錦衣衛内部也有人和我們結盟,他們想以迅雷之勢将我們掩殺?如今我們已經知道這件事,他們知已不知彼,勝算能有幾何?”
吳傑颔首道:“卑職明白,如今我們既已知道他們的計劃,又掌握着他們所不知道的力量,想猝然襲殺内廠精銳自是一句空談。
可是現在對我們不利的形勢已經造成,除了東廠、錦衣衛,仇視我們的官員也在日漸增多。這件事不解決,終是一件大患,向來隻可千日作賊,可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呀”。
楊淩強笑了笑,又問道:“文武百官怎麽說?難道他們已經全部站到内廷一邊去了?”
吳傑想了想,臉上露出些許寬慰,說道:“也不盡然,朝中六部裏,戶部、禮部至少是保持中立的,至于武将方面也大多傾向于廠督這邊。
另外,廠督大人在海甯潮前以一當十力抗大股倭寇的事傳回京後,又有各地稅監及時将朝廷稅賦遞繳進京,禦使台和翰林院一些文官對大人也甚爲推許。
這股力量雖然太小,不足以影響居勢,不過顯然也産生了一定的作用,從卑職察訪的情形看,三位大學士意見也不統一,李東陽大學士似乎仍在觀望,不似劉、謝兩位大人那般對大人一副深惡痛絕的模樣”。
楊淩心中升起一線希望,李東陽威望卓著,朝中百官裏有一批人是唯他馬首是瞻的,如果他不贊同對付自已,就可以從文官集團中分化出一部分力量,哪怕他們不能轉化爲自已的助力,但是隻要他們保持中立,皇帝那裏承受的壓力便可大爲減輕。利用這樣微妙的局勢,再加上自已掌握的隐藏力量,應該可以和東廠一較長短了。
就在這時,一個番子走到門口,拱手道:“廠督大人,二檔頭求見”。
吳傑愕然站起,驚道:“二檔頭?是黃老還是于永?我不是叫他們嚴守京城不得擅離半步麽,這是又發生什麽事了?”
楊淩笑道:“吳老勿驚,這是本督新收的一位下屬,正在幫本官做一件大事,隻是如今看來,不解決了京中隐患,此事也隻能拖下去了。”
他歎息一聲,說道:“請成二檔頭進來”。
成绮韻紫巾藍帶青紗袍子,扮作一個面如冠玉的俊俏書生,施施然跨進大廳,正要向楊淩施禮,卻一眼瞧見房中還站着兩人,不由怔然站住。
柳千戶她是認得的,而另一個面容清矍、眸蘊神光的老者卻面生的很,成绮韻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眸光微微下垂,見這人站在楊淩身後,比柳千戶還踏前半步,心中隐隐有所了悟,她笑吟吟地拱手道:“卑職參見大人,這位是.”。
楊淩正在重用她,吳傑又不是見不得人,如果遮遮掩掩的,以後如何相見?所以他暢然一笑,說道:“成檔頭,這位就是吳傑吳大檔頭,乃是你的頂頭上司,快快上前見過”。
成绮韻暗道:“原來是他,楊大人挑的人果然不凡,就算對我并無绮念,但初次見我目光如此平靜冷淡的男人,實是少見“。
她以前見的大多是聞香之徒,見慣那些人垂涎嘴臉,也習慣見了男人先看對方是否在意自已相貌,以衡斷此人爲人。
她卻忘了此時她是一副男人相貌,吳傑雖一眼就認出這是個姿容不俗的女人,但男裝女裝、是否妝扮,與姿容大有關系,以吳傑的見識,自然不會對她現在相貌如何驚豔。
成绮韻上前以下官之禮拜見,舉止形态,倒是大有男兒之風,吳傑含笑扶起,目光卻若有深意地瞥了楊淩一眼。
這女子有何才能,他還沒有見過,不過細細打量,這女子雖刻意裝扮,但秋水爲神、五官精緻,分明是個美人兒。
内廠官員雖說不在朝廷官制之内,可也從未聽說有過女人做官,楊淩如此重用一個女人,他不免想的有點歪了。
成绮韻見過了禮,含笑退開兩步,對楊淩恭聲道:“大人,卑職幸不辱命,咱們的條件優厚,姓彭的又沒有甚麽風險,所以見了大人腰牌,便慨然應允答應攘助此事,以他說法,一個月内便可準備停當,至于具體何時赴京,還待大人決定”。
說着她探手入懷,取出那面象牙腰牌,恭恭敬敬地雙手奉上。楊淩接過腰牌,那腰牌在成绮韻懷中熨得溫熱,還帶着絲兒幽香。
楊淩不禁猶豫了一下,又将腰牌遞了回去,說道:“現時給你制作腰牌也來不及了,這一塊你且拿去吧,我随後畫影圖形,曉谕内廠,告知是成二檔頭信物便是。”
成绮韻欣然接過腰牌重又揣入懷中,楊淩思索了一下,說道:“準備的事你且讓他繼續辦着,不過進京卻不急在一時,如今京中正有一件大事,這件事我暫時是顧不上了”。
成绮韻吃了一驚,臉上笑容頓時不見,她遲疑一下,說道:“尋個理由叫他慢慢候着不成問題,不過.大人神色如此凝重,京中這是出了甚麽大事了?啊!卑職莽撞了,要是不方便”,她說着眼神飛快地溜了楊淩一眼。
以她多疑的性格要是不讓她知道真相,那真是心癢難搔,所以她想也沒想就問了出來,話一出口才省起自已剛剛加入内廠,身居高職卻寸功未立,目前還難以取信于楊淩,若是真有什麽大事,楊淩不便對她提起也沒有什麽不恰當的,自已豈不是在自讨沒趣?
楊淩卻另有一番打算,他方才分析朝中雙方實力,已方勢單力薄雖居于弱勢,但是勝在自已已知對方計劃,而對方卻不知自已隐藏的實力,加上文武百官并不齊心,如果外臣不能在道義和輿論上全力支持,東廠和錦衣衛就不敢擔着‘造反’的風險動武。
他已準備通知西廠和北鎮撫司暗中戒備,自已進京之前将廠衛的陰謀提前宣揚出去,隻要這事鬧得盡人皆知,陰謀變成了陽謀,他們再想藉故殺人,就得考慮一下天下悠悠衆人之口。
所以除了西廠和鎮撫司的事暫且不能說,别的也沒有隐瞞的必要了,這時正好用來向成绮韻故示大方。
他望了吳傑一眼,微笑道:“吳老,你說給成檔頭聽吧,成檔頭智計百端,說不定能想出個應付的好辦法呢”。
衆人重又回到桌前坐下,吳傑把京中情形對這位二檔頭重又叙說了一遍,成绮韻聽得目中泛起異彩,微傾着頭沉思半晌不發一語。
楊淩見狀,忍不住身形前俯,沉聲問道:“東廠、錦衣衛如虎之伺,形勢危急,成檔頭可是有了什麽對策麽?”
成绮韻微微一笑,眼波兒向楊淩一蕩,嬌聲道:“大人若是毫不知情地就回了京,那真是九死無生了。幸好有這金陵之行,竟是趨吉避兇來了,如今我倘既知他們底細,還有甚麽危急的?”
楊淩不但見過她的女裝,而且渾身上下都看了個透澈,在楊淩面前,她下意識地就沒有僞裝的警覺,所以方才又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女兒媚态。
楊淩摸了摸鼻子,神情有些尴尬。成绮韻笑盈盈地還要說話,忽地覺察到吳傑和柳彪目有異色,這才驚醒過來,她微帶窘态地清咳兩聲,說道:“想必大人早已成竹在胸了,卑職想到三策,或許隻是畫蛇添竹之舉,說出來可要在兩位大人面前獻醜了”。
吳傑吃了一驚,失聲道:“甚麽?竟有三策?成大人快請直言”。
成绮韻的眼神兒眯了起來,很陰險地道:“他不仁,我不義,中間隔着一個富得流油的司稅監,我們和東廠根本沒有談和的可能,爲什麽不能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呢?所以我這上策就是先發制人!”
她沉吟了一下,又道:“在皇上面前,大人近而東廠遠,所以他們用勢,借助百官之勢,勢大壓至尊,從而不利于大人。我們可以趁其勢未成,秘密潛進京去面聖,先發制人盡奪其勢,甚至.可以再冒險一點,内廠有督察東廠、錦衣衛之責,爲什麽棄而不用?我們可以不奉聖旨直接去東廠查人、拿人!”
楊淩和吳傑、柳彪聽了不禁大吃一驚,柳彪已失聲道:“不可行,如此大打出手,授人權柄,豈不弄巧成拙?”
成绮韻失笑道:“當然不是大張旗鼓,他們現在正秘謀廠督,必然心懷鬼胎,隻要我們給他們一個錯覺,一個大人要對他們先下手的錯覺,就可以逼着他們先動手,給我們送一個借口來。”
“至于罪名.”成绮韻輕笑一聲道:“前些年李廣在朝,想要祥瑞,各地就忽然祥瑞不斷。如今東廠倒了,相信大人隻要暗示一聲,各地稅監那裏有關東廠的罪證一定也是層出不窮地呈送上來。”
“甚至.我們可以直接在東廠找到大量謀逆的罪證,有就是有,沒有還是有,有了罪證,這就是内廠職司之内的事情了,文武百官還有何話說?不怕陷進東廠這個爛泥塘的,那就盡管來吧”。
楊淩聽得倒吸一口冷氣,頭皮隐隐有點兒發麻:這個女人太陰險了,心夠黑,手段也夠辣,如果她是男人,能夠入主朝政的話,唉!那以她爲政敵的人日子一定不好過”。
楊淩也知道,心慈手軟也得分時候,現在人家已經磨刀霍霍,如果自已還在婦人之仁,不但害了自已,也害了苦苦追随自已的幾千名兄弟。
到那時對手會欽佩自已的仁慈嗎?恐怕隻會笑他愚蠢。難道自已要學袁崇煥?肉都讓老百姓吃了,過後再換來他們的一聲歎息,一聲忏悔?何況自已的理想有誰明白?有誰知道,恐怕連那死後的清白也得不到。
可是如果按照成绮韻的方法,自已在文官眼中,就是徹頭徹尾的權奸了,縱有再多的理由也翻不了身,如今朝中還有一部分官員是傾向于自已這邊的,把他們也一把推開?到了走這一步的時候麽?
他猶豫了片刻,輕輕搖了搖頭,問道:“那麽,中策又如何?”
成绮韻見了他舉止,不由輕輕籲了口氣,心中有些失望,又有些輕松。理智上,她非常希望楊淩是個果斷、狠辣、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隻有這樣的人才有前途,才值得追随。
可是心中一種莫名的情愫,又使她甯願楊淩是個有情有義、有點癡肯吃虧的人,連她也說不清自已爲什麽會産生這種矛盾的心理。
她咬了咬唇,繼續說道:“中策,就是以進爲進。大人若舍得和八内侍的交情,那麽進京後立刻大造聲勢,最好鬧得盡人皆知,公開上谏力請皇上順應百官,誅奸佞、正朝綱,鏟除惑君媚上的八位内侍。他們無權無勢,在帝前恩寵又不及大人,此舉必可一躊而就。
何況還有朝中的文武百官,他們豈敢爲私益在此關頭不站出來支持大人?如此一來,文武百官和東廠、錦衣衛苦心爲大人羅織的罪名,反倒成了大人的功績。
大人成了爲百官請命的人,就算他們心知肚明,名義上至少也要和大人共進退,在一段時間内是沒辦法公開出面加害大人了。不過這計策雖比上策穩妥,卻隻能解一時之厄,留下東廠這個心腹大患,終是一個禍害”。
柳彪忽地插口道:“大人!”
楊淩擡眼望去,隻見柳彪臉上一紅,有點讪讪地道:“卑職覺得.覺得成大人的上策值得冒險一試!”
楊淩定定地瞧了他一眼,和吳傑交換了一下眼神,不動聲色地又道:“唔,那麽.下策又如何?”
“下策.”,成绮韻苦笑一聲,無奈地道:“下策麽,那就隻能見招拆招了。這下策,就是在大人回京前将東廠的陰謀散布出去,忌于悠悠衆口,又不知大人有何對策,他們剪除大人的計劃便不可再行。
大人自可安全回京,不過一計不成,他們勢必另尋打擊大人的辦法。八内侍與大人的關系剪摘不清,這個污名就始終是他們用來威脅大人的一個借口。而且内廷外廷的士氣、力量絲毫沒有受損,如此下去後果如何,殊未可料。”
原來自已想出的妙計,在成绮韻眼中,隻是下下之策罷了,楊淩不禁暗暗苦笑一聲。他站起身來,在房中踱着沉重的步子。
理智和感情、利害與得失,不斷在他心中盤算衡量着:朝中至少還有一位大學士、兩位尚書和一部分文官、極大部分武将是中立的,如果真用上成绮韻的上策,爲了自保,就不得不追求更強大的權力,那時他們會怎麽看自已?真的到了要兵戈相見的最後一步麽?
楊淩思忖着,猶豫着,吳傑、成绮韻和柳彪屏住呼吸緊張地盯着他,等着他拿出一個決斷。
楊淩停在屏風間,望着屏上青山淡水如同仙境的風景,心中卻是煩亂如麻,一時也理不出個頭緒。
就在這時,門口忽地搶進一個青衣紅帽的番子來,單腿點地高聲奏道:“啓禀廠督,金陵禮部尚書王瓊王大人遣人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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