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箭已在弦

第132章 箭已在弦

楊淩在海甯呆了五天,每日親自陪同高文心爲鹽兵和自已的親軍上藥治傷,并且派鄭百戶等人協助種千總訓練衛軍。

衛軍的刀不如倭寇,暫時又無法解決這個問題,鄭百戶窮思竭慮, 讓衛軍加強弓弩手和長槍手的力量配備,雖然訓練一時不能見效,但是教給了他們方法,堅持訓練下去,日久自可看出成效。

這些衛軍不堪一擊,最重要的原因是軍心煥散, 如今種千總憑着二十人與等量的倭寇死戰不敗的戰果, 一時信心大增,痛定思痛之下,整肅軍隊極爲嚴格,賞罰分明等措施看似毫不起眼,卻在潛移默化地改變着這隻軍隊。

三司官員和蘇杭兩地的知府、以及名士豪紳這幾日絡繹不絕,前來海甯慰問官兵、一時旌表如雲。這可是江浙閩魯一帶沿海省份打擊倭寇最精彩漂亮的一仗,五百軍兵對一倍的倭寇,竟讓倭寇留下了四百具屍體,這種戰果令四方衛所刮目相看,飽受海盜騷擾之苦的百姓和富商們揚眉吐氣。

那些鹽兵已得了布政使、指揮使司衙門的犒賞,這些前來探望的商賈家資億萬,出手更加闊綽,言必稱壯士,出手饋贈動辄是萬兩紋銀,楊淩分文不取, 闵文建又不是截留的貪官,所以每個官兵都攢下了一份不俗的家當。

這些鹽**氣甚重, 平時偷雞摸狗也沒少被當地百姓唾罵,這時卻成了百姓眼中的英雄, 走到哪兒隻要一說是鹽運司的官兵, 百姓都肅然起敬,哪怕到飯館兒吃頓飯,老闆都不肯收錢,這情景看在那些衛軍官兵眼中,真是又慚又愧,深受刺激,他們直恨不得讓逃跑的倭寇馬上再來一次,以便有機會讓百姓們知道,他們也是男人,不是怕死的孬種。

布使政已着人将捷報傳送京師,楊淩也秘密寫下一份奏折,将目前沿海情勢詳細叙述一番,飛馬傳報京師。他的那番打算并沒有馬上禀告正德,因爲那位小皇帝性格沖動,做事不計後果,如果他見了楊淩的建議馬上迫不及待地施行,萬一被内外臣工所阻,楊淩将來再提出來就失去了奇兵之效。

直到第五日,楊淩準備了二十輛大車,準備攜帶傷兵返回杭州,這時吳濟淵派了廖管事也來勞軍。他已将對外貿易的利弊得失詳細記下,連同唐伯虎的十美圖一并送來,楊淩将廖管事迎進客廳,欣然打開那幅聞名已久的十美圖欣賞。

十美圖中另外九幅都是這位唐大才子偷窺蘇州美女相貌,然後繪制而成,這位唐解元的眼光果然不俗,九位美人妍姿豔态,顧盼嫣然,個個瞧來都嬌豔動人。

第十幅圖繪着高文心的圖果然已經改了,那畫中是一個美人兒站在柳樹下,近處蘆葦搖曳,遠處煙波浩渺,身後柳樹旁卻伸出隻手來攬住了她的纖腰,美人兒扭頭回望,那眉眼間詫色未去,喜意已盈、嬌羞可可的的神态刻畫得栩栩如生。

看她似嗔還喜,欲拒還迎的模樣,顯然那畫上隻露出一臂的人物是她心中愛慕不已的情郎,能将人物刻畫的如此生動,唐伯虎的畫技果然出神入化。楊淩瞧的愛不釋手,便扯了兩根絲線系上做爲記号。

除了十美圖,自然還包括老唐免費贈送的那幅‘月夜後庭花’,這雖是一幅春宮圖,卻是出自唐伯虎的手筆,楊淩怎麽舍得毀掉,隻匆匆看了一眼也系好絲線放進那堆畫中。

廖管事笑眯眯地道:“欽差大人,我家老爺聽說大人在此地抗倭大獲全勝,爲江南百姓出了一口惡氣,着實歡喜的很,所以派小人帶了豬牛财物,饋贈大人的親軍和抗倭鹽兵,請大人查收”。

楊淩連忙擺手道:“廖管事,吳先生贈送本官這些禮物已太過厚重,如果再讓他破費,本官可是惶恐不安了,那些東西還是請廖管事帶回去吧,吳先生這番美意,本官心領了”。

廖管事不以爲然地道:“大人,我家老爺财大業大,蘇杭兩地有數不清的産業,倭人橫行,吳家每年總要受些損失,如今大人狠狠打擊了倭寇,我家老爺也受益非淺,将士們在前方用命,贈送些錢财也是應該的,大人就不必客氣了。

再說,蘇杭兩地數得上名号的士紳名流都已有所表示,我家老爺世代居于江南,若不對将士有所表示,豈不被百姓唾罵爲富不仁、吝啬無良麽?小人受了老爺指派,若是大人不收,小的可沒法向老爺交待,大人還是成全了小的吧”。

楊淩無奈隻得随了他出去接收吳家饋贈的禮物和匾額,一出了大廳,恰瞧見高文心爲受傷将士敷藥裹傷回來,楊淩忙停住腳步道:“文心,廖管事給我送來了幾幅畫,你且把它們收進箱中,今日就要啓程返回杭州了,江南才子唐寅的大作,可不能碰壞了”。

高文心答應一聲,回到廳中見桌上堆着十多卷畫軸,她想起那十美圖中有一個便是自已,也不知那位自稱的江南第一才子把她畫成了什麽模樣,連忙逐幅打開察看。十美圖中個個都是萬裏挑一的美女,燕瘦環肥,麗質盈盈,各具特色。

高文心起了比較之意,瞧見那些美女相貌不凡,心頭更是緊張,再打開一幅,卻是當日誤會輕薄于她的那幅春宮圖,高文心不禁面紅耳赤地啐了一口,趕緊的把它丢進畫卷中。

當她找到自已那幅畫像,瞧見畫中模樣,依稀便是根據當日楊淩和她在柳樹後的情形衍化而來,頓時羞紅了俏臉,這幅畫旖旎動人,又令人浮想翩翩,将她嬌媚動人的神态刻畫的淋漓盡至,若論相貌,那九大美人未必遜色于她,可是畫中多了那一隻手,和她低回委婉的神态,這副畫頓時便淩駕于九美之上。

高文心瞧了心中喜悅,對那畫春宮的不良書生也不禁産生了幾分好感,她抿嘴兒一笑,小心地系好畫卷,眸光一轉,瞧見方才匆忙塞進畫卷中的那幅春宮還沒系上,便将桌上剩下的兩根絲線都系在上邊。

她想起自家老爺平時一本正經,原來也喜歡這種東西,心中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可憐那唐大才子畫春宮,白白挨了一個大嘴巴,這楊大老爺藏春宮,隻因是這美人兒心上之人,卻隻是含羞一笑,待遇天差地别,實在不同。

高文心握着手中的春宮圖,想起方才匆匆一瞥畫中所見的無邊風月,想起如果自已有朝一日和老爺,她的心旌一陣搖動,仿佛那畫中緩的就是自已和楊淩,不禁象燙了手似的趕緊把它丢開。

女兒情懷如詩如幻,這時十八九歲的大姑娘大多早已爲人妻、爲人母,你叫蜜桃兒般的成熟的女神醫怎能不顧影自憐、春心蕩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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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淩一返回杭州,柳彪就匆匆趕來見他。海甯抗倭的事傳到他耳朵裏時,把他吓的魂飛魄散,兩個帶兵随大官船返回杭州的百戶被他劈頭蓋臉一通臭罵,要不是消息傳來時戰況已有了結果,都指揮使司也緊急加派了兩衛官兵将海甯入海口死死扼住,以防再出不測,他真想抛下一切立即趕赴海甯。

如今楊淩回來了,要他處理的事也已有了眉目,他匆匆從龍山趕回,見了楊淩又仔細打量一番,見大人果然沒事,這才放下心來。這麽久的相處,楊淩仕途起起伏伏的他一直都陪在身邊,現在不止是因爲個人前程全系在楊淩身上,他對這位上官也是真的頗有感情。

楊淩經過這趟蘇州、海甯之行,更想早日了結江南之事,盡快趕回京師,是以一見柳彪立即問道:“柳彪,我要你辦的事怎麽樣了?”

柳彪說道:“大人,龍山衛指揮佥事丁林,已取得重要證據,不過這小子似乎臨時又起了悔意,遲疑着不肯交出,我對他說他的證據也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隻憑龍山衛兵丁不足定額一半,畢春吃了多年的空饷,我們就足以收拾他,這小子才把證據交出來”。

說着他從懷裏掏出一個布包,遞與楊淩道:“大人,這是丁林記下的畢春和袁雄的不法證據,時間、地點、相關人等一應記錄在案。另外,京裏的秘旨昨夜也已送回”。

楊淩一聽京中秘旨,不禁霍地站了起來,急問道:“在哪裏,快拿給我看”。

柳彪翻起袖子,解開密密綁在臂上的布條,取出一塊軟軟的黃绫,楊淩急忙接過來,展開看了看,忍不住露出微笑道:“皇上一向尚武,我就猜到他聽說了衛所如此腐敗無能,必然龍顔大怒,呵呵,皇上要我便宜行事,奉旨緝查期間代天巡狩,全權處理江南一切不法事宜,有了這道旨意我們拿人就名正言順了”。

楊淩欣然收起聖旨,思索片刻問道:“袁雄和畢春動向如何?可曾察覺我們的行動?”

柳彪輕聲笑道:“大人這一趟蘇州之行鬧的轟轟烈烈,他們縱然有些疑心,這回也戒意全消了。本來嘛,要論稅賦之豐,三位鎮守太監之中他居于末,大人先查杭州、再赴蘇州,擺明了更重視糧茶和織造稅賦的來源,不過大人來了以後,袁雄還是有所收斂,目前稅卡已裁撤了四成,最近蜇伏在龍山衛一直安份守已”。

楊淩冷冷一笑,說道:“等我一走,他安份守已這些日子虧收的銀子又會加倍從百姓身上撈回來,哼!不過也不能對他不聞不問,太過疏遠難免令他生疑,告訴他,五日之後,本官要去龍山衛巡察”。

柳彪會意地笑道:“是,大人這顆定心丸給他吃下去,保證他會安生等候大人,不過我們什麽時候動手?”

楊淩目光一凝,說道:“從明日起,本官要回請杭州官員士紳,應酬三日,再多送他一顆定心丸嘛。你連夜趕去海甯,原訂計劃稍稍改變一下,不必剝奪種千總的兵權了,這幾日接觸,本官覺的此人倒還可用,隻要監視嚴密些便可。三日之後,招衛軍和鹽兵日暮起程,連夜赴龍山衛,四更天,本官要他們出現在龍山衛大營!”

柳彪振奮地道:“是,卑職遵命!如果大人沒有旁的事,卑職就告退了”。

楊淩想了一想,忽地問道:“對了,我叫人回京,順道探察一下京中内官外廷的行蹤,司禮監和内閣可有異動?”

柳彪一拍腦門道:“卑職隻顧高興,險些忘了此事,呵呵,大人放心好了,現在京中的官員們可顧不上大人了,大檔頭說,皇上現在取消了午朝,早朝也常常遲到,内閣三大學士爲此率領文武百官整日苦谏,和皇上經常發生争執。

皇上大婚後,對皇後和兩位貴妃娘娘十分冷落,經常偷偷溜去豹房遊玩,他授意谷公公等人搜羅了十頭豹子養在那裏,派了三百名武士負責訓養,别的費養不算,養豹子每日光肉食就支用六十斤,爲了這件事,禦使台和翰林院每日上奏百疏,朝廷上爲了皇上荒廢朝政、嬉玩糜費之事已傷透了腦筋”。

楊淩吃了一驚,疑惑地道:“我出京才不過一個月,怎麽會出現這麽多事?皇上雖然貪玩,若無人慫恿引誘,也不會如此荒唐走闆,可是.内廷有王嶽、範亭等人,劉瑾、谷大用他們也在司禮監管轄之下,怎敢如此胡爲?”

柳彪心道:“有你這個如日中天的内廠廠督做朋友,他們有什麽不敢做的?”不過這話他可不敢說出來。

楊淩皺着眉想了半晌,總覺得在這麽短的時間内,劉瑾等人如此膽大有點不太尋常。他知道有王嶽那些人在頭上壓着,劉瑾等人并沒有飛黃騰達的野心,他們平時哄着皇上遊玩,不過是讨皇上歡心,撈上點便宜罷了,現如今他們這麽做,必然引起外臣的仇視,他們沒有這麽大膽子,至少現在絕對沒有,這裏邊一定有鬼。

楊淩想到這兒,對柳彪斷然道:“通過我們的消息網告訴大檔頭,密切注意内廷外廷一切消息,有任何動靜都要随時呈報給我”。

柳彪見他神色凝重,也不敢再嘻皮笑臉,連忙答應一聲,見楊淩似乎想着心事,這才告辭退了出去,安排好一切後立即趕赴海甯。

楊淩現在已不是初出茅廬時的雞鳴驿丞,朝中打擊政敵含沙射影、縱火燒身的陰謀手段多少了解了一些,他出京時就擔心内廷外廷會對他不利,現在聽了正德的異常行爲,一時猜度不透其中原因,不禁暗暗提起了小心,生怕是對手設下的圈套,原本他還急着想趕回京去,有了這層戒慎,卻提起了小心,不敢輕舉妄動,怕一腳踩進對方設下的陷阱。

楊淩待柳彪離開後,坐在椅上将自已南下以來的所作所爲仔仔細細地推敲了一遍,沒有發現可供人彈劾陷害的地方,提起的心才稍稍放下。

這時,珠簾一響,一個嬌俏的身影兒悄悄閃了進來,楊淩扭頭一看,隻見高文心立在門旁,便笑了笑道:“這麽早,又該針灸了麽?”

高文心幽怨地看了他一眼,這位大老爺倒的确沒把她當傭人,可是卻當成了私人郎中,難道不是爲了治病,自已就不能來看他麽?

楊淩站起來抻了個懶腰,說道:“來吧,每日一針,現在一日不紮,我還不習慣了呢。呵呵,對了,這祛虛健體的治法一定要半年後才生效的麽?”

雖說有高文心溫柔的玉手按摩也算一種享受,可是每日那最後一針,都要紮得一柱擎天,害得他還要趴在那兒靜候二弟心平氣和,一日兩日還能忍受,天天如此,又沒有幼娘、雪兒那幾個小妮子在,這就象是喝上一杯春藥,然後再用冷水澆下去,天長日久還真的是有點苦不堪言了”。

高文心臉兒一紅,她诳騙楊淩說是爲他強身健體的方子,其實是用來治逾不孕的藥方,這方子用上就該有些作用,至于現在是否管用,就算她是神醫也看不出來呀,瞧老爺一臉的不情願,她隻好硬着頭皮說道:“是的老爺,這方子不用足半年,便毫無效果,所以老爺一定要堅持服藥針灸才是”。

楊淩無奈地道:“罷了,進内房用針吧”。

楊淩趴在床上,察覺到高文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忍不住笑道:“我說今日爲何用針這麽早,你是不是有甚麽話要對我說?”

高文心一怔,随即低下頭道:“婢子.婢子沒有話要對老爺講.,不過.老爺是不是忘了有話要對婢子說呢?”

楊淩奇道:“我有甚麽.啊!你是說.”,他趴了會兒,才無奈地道:“一會兒用完了針,換身衣服陪我出去走走吧。到了這裏這麽久,走到哪兒說是看風景,其實還不是迎來送往的看人?在太湖和你泛舟賞荷算是這次下江南最惬意的事了,我們一起去遊遊杭州的小巷,到時我再說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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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小巷,就象書香滿身的江南才女,叫你乍看一眼,就驚覺它的美麗,可是在它身邊走上多少遍,你也摸不透它那幽美神秘隐藏着的秘密。

一走進小巷,似乎一下子從萬丈紅塵萬丈踏進了煙雨舊夢,幽雅靜谧,讓人的腳步也不由自主的放輕柔了些。

楊淩和高文心一身士子打扮,踏着青石闆的路,慢慢踱入小巷,午後的陽光細細地散落在兩旁的屋脊上,巷的兩旁,一幢幢灰瓦白牆的屋子靜靜矗立。那灰瓦已飽嘗了風雨的侵襲,顯出一種滄桑的晦暗。

小巷中很甯靜,偶爾來往的行人也是悠閑的、懶散的。前方四名番子扮成路人,隔着十步左右,謹慎地打量着路人爲他們開路,後邊也是四人,保持着同樣的距離慢慢跟在後邊。

到了楊淩今時今日的地位,想要一個人出去走走,享受一番自由自在的個人空間,根本就是妄想,如今的情形已是鄭百戶最大的讓步了,人有所得,總要有所失的。

灰瓦白牆中間或有幾間鋪子,或是裁縫店,或是面館,或是雜貨鋪,鋪内的主人大多在打盹。巷子左側的房子後邊就是一條悠靜的小河,這些房屋是依水而建的,推開後窗,便是潺潺流水。右側房後矮牆外就是一條官道,大有 “牆裏秋千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裏佳人笑”的别樣妖娆。

跨過一座歪脖榆樹掩映下的小橋,是一條長長的走廊,左側臨水,右側全是一些酒樓,酒樓都不大,格調卻很高,似乎都是一些百年老店,門前廊柱褪盡了油漆,镂花的窗格古色古香。

楊淩在一幢酒樓前停住,對一副俊俏公子打扮的高文心道:“走吧,咱們上樓去吃些東西”。高文心和楊淩肩并着肩走在這幽靜的小巷中,心中安逸之極,真想就這麽陪着他一直走下去,聽說他要上樓飲酒,高文心隻是淺淺一笑,溫順地點了點頭。

酒樓中沒有人,此時竟然一個客人也沒有,老闆和小二都趴在桌子上打着磕睡,那種悠閑倒真是令人羨慕。酒樓臨水,此時樓中還沒有客人,二人上了二樓,在臨窗的位置坐下,窗前擺了兩盆燦爛怒綻的金菊,上方挂了一隻鳥籠,兩隻鹦鹉正在籠中歡叫。

楊淩讓老闆推薦了幾道菜,不一時酒菜端上,鼋汁狗肉、活魚鍋貼、火腿筍絲、蜜汁塘藕四色精緻的菜肴,兩壺溫熱的黃酒,楊淩隻顧悶頭喝酒吃菜,高文心存了心事,哪裏吃得下,她淺嘗辄止,一雙妙目隻是看着楊淩,等着聽他說出那個大秘密。

楊淩眼見挨不過去,隻好摞下筷子,輕輕歎息一聲道:“這裏菜肴精美、環境幽雅,又有你這樣可心可人的女子相伴,真如天上人間,可惜我能享用的時光卻已不多了”。

高文心蹙起秀氣的眉毛,疑惑地道:“老爺,你你這話從何說起?”

楊淩無奈地一笑,輕輕道:“因爲.我的陽壽隻剩下一年,一年之後魂歸地府,從此世上再無楊淩其人”。

高文心詫異地張開櫻唇,怔了片刻功夫,攸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她平素爲人号脈隻須一指,此時心上人突出驚人之語,關心則亂,芳心大急之下竟然搭上三指。

楊淩任由她握住手腕,柔聲道:“你是個好姑娘,你對我的情意,楊某并非泥胎木塑,心中又豈會不知?以你高貴的身份,要不是家中驟遭不測淪落爲奴,就算你我有緣相見,也根本不可能生了情意,這豈不是天意麽?”

楊淩終于坦然承認對她也萌生了感情,若是換一個時間說出,高文心不知要何等驚喜,可是她現在隻想知道楊淩有何緻命暗疾,竟是恍若未聞,隻是凝神聽着楊淩脈搏。

楊淩輕輕說道:“如果你願意我和你結成異姓兄妹可好?回京後我請皇上赦了你的奴籍,你比幼娘她們年長幾歲,見多識廣,要懂事的多,我故去後,還望你多多照顧她們”。

高文心驚惶地盯着他,顫聲道:“你你脈搏平穩有力,絕無任何病症,爲什麽要這麽說?”

高文心家破人亡,自傾心于楊淩後,已把他看作最親近的人、唯一可以依靠的人,這時驗不出他有病疾在身,偏偏楊淩說的鄭重無比,決不象是開玩笑,高文心擔驚受怕,額上已急出汗來。

楊淩見了不忍,反手握住她溫暖的小手,嘴角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不用查了,我沒有病,這是命,懂麽?閻羅叫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文心,你有神醫之稱,可既稱爲醫,總要有病才醫得,卻醫不了人命啊”。

高文心吃吃艾艾地道:“老爺,你你說自已隻有一年性命,是是有人給你算了命?命相之學,玄虛處太多,你.你太糊塗了,怎麽相信這些東西?啊!難道是張天師給你蔔算的命格?”

這世上除了張天師,還有誰敢算命時直指别人壽祿幾何?而且叫人深信不疑?高文心霍地站了起來,就要去找張天師問個明白。楊淩急忙站起,拉住她手道:“與張天師無關,總之這個人的道行比張天師還要厲害百倍就是了,明年最遲十月将盡,就是我壽終之時,幼娘她們三個,我已覺虧欠太多,你說.我怎忍心再誤了你的青春?”

“這怎麽可能?”高文心聽的又氣又急,古人雖說信命,可是還沒聽說誰敢算命說别人壽命剩下幾年的,真要有人這麽算卦,估計就要從大師變成神棍,被官府指稱“妖言惑衆”活活打死了。

老爺明明健康的很,偏偏煞有介事地相信這些鬼話,原來他不接受自已,不是嫌自已歲數大了,也不是嫌自已是家奴身份,卻是卻是,高文心恨不得馬上找到那個說楊淩隻剩下一年壽祿的人,狠狠打他一個大嘴巴。

她恨恨地跺了跺腳道:“不行,我去找張天師,若你真有什麽好歹,張天師怎麽會視若無睹?這分明是有人胡言亂語,故意危言聳聽。

她此時一身男人打扮,蹙眉跺腳卻是一付女兒嬌态,瞧來十分可愛。楊淩堅決地搖了搖頭,道:“傻丫頭,我是那種輕信這種虛妄之言的人麽?不要去找天師了,就是他也未必看的出來,不過我說的話是絕無虛假的,所以.你的一番情意我是決不能接受的。”

楊淩見她急得快流下淚來,忙嘻皮笑臉地哄道:“咱們要不要打個賭?明年的這個月份,我若死了,你要在我靈位前和我結爲兄妹,然後安份嫁人,若我不死,便是說謊騙你,到時我就嫁給你得了,呵呵呵”。

高文心瞧他嘻皮笑臉的模樣,也不知他說是真的假的,說他是真的吧,那副欠揍的無賴模樣實在不象,說是假的,可那眼神裏分明蘊含着一種深深的悲哀。自已怎麽會喜歡這麽個人啊!

楊淩長長吸了口氣,振作精神道:“我們現在這樣,做一對紅顔知已,有什麽不好?難得你我單獨出來,你瞧這裏.咦?”

楊淩指着窗外,奇怪地張大了眼,然後走過去扒着窗戶向下望。高文心莫名其妙,也忙跟了過去,隻見窗下是條流速緩慢的小河,此時正有一條烏蓬船兒緩緩飄過,船頭有一個半大的孩子,長的憨壯結實,隻是從上邊望下去,那孩子脖子上有一個紫紅碩大的肉瘤,若是看仔細了叫人頭皮發麻。

此時那孩子站起來大聲向後喚道:“阿爸,舅舅什麽時候從廣東回來?他說回來時要給我帶龍眼和荔枝的,這都三個月了,還沒回來呢?”

後邊搖橹的漢子呵呵笑道:“你這孩子就是嘴饞,都這麽大了也該懂點事,你阿媽在高老爺家織紡很辛苦的,别總纏着阿媽給你買零嘴吃了”。

楊淩嘶地吸了一口冷氣,“這孩子,也是無父無母,我看着可憐,就收留了下來送到這裏,嗯,那是去年夏天的事了”,莫清河這句話如同驚雷一般在耳邊響過,楊淩茫然望着那輕輕飄搖着遠去的小船兒,心中隻是想:“他爲甚麽騙我?不過是收留個孩子,我又沒有提出去看那些孩子,他爲什麽要找來個少年冒充他收留的孩子來騙我?這麽怕我生了疑心,他到底做了甚麽?”

楊淩忽地驚醒過來,轉身就往樓下跑,高文心不知出了甚麽事,慌忙追在他身邊,隻搶下兩階台階,高文心“哎呀”一聲,一腳踏空扼了腳脖子,她扶住欄幹疼的臉色蒼白,嘴唇都哆嗦了起來。

楊淩見狀急忙回頭扶住她,那八名番子方才見二樓沒人,便在一樓據了兩桌,要了酒菜看守,這時見大人急匆匆搶下樓來,連忙丢下筷子迎上來。

楊淩壓低嗓音道:“快,去兩個人,沿着後邊那條河走,追上一條船,船上有個頸上生了肉瘤的孩子,跟出他的住處,查清他的一切,快去!”

兩個番子急忙應了一聲,轉身奔出了酒店。楊淩架住高文心道:“你怎麽樣了?”

高文心苦着臉道:“好疼,腳腕崴了,我我走不得路”。

兩個番子見大人在樓梯上架着人走路不便,想從他手中接過高文心,高文心哪肯讓他們挨着自已身子,楊淩無奈,一哈腰抄起她的腿彎兒來,将她打橫抱起,高文心順勢雙手環緊了他的脖子,腳上雖紮心似的疼痛,嘴角卻已悄然綻起一絲甜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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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的女伴崴了腳脖子,你替她脫靴除襪,擦些藥酒,然後會怎麽樣?

答案很簡單,什麽事也不會發生,她會大大方方說聲謝謝,然後大大方方把手伸給你,讓你扶着她去打車,等她一進家門兒,就沒有你什麽事了。

如果在一個對于女人來說,腳比名節、貞操還要重要,許多女人連身子都給了男人,卻把自已的腳當成更隐私的部位不許男人碰一碰的年代,她肯坐在床上,讓你脫靴除襪,輕揉她的蓮足,那代表着什麽?

高文心知道那代表什麽,所以她含情脈脈的看着楊淩,貝弧微露朱唇輕咬,一雙漂亮的丹鳳眼也媚的成了一條絲線。

低着頭很認真的替她揉着腳的楊淩不知道,“男人的頭,女人的腳,隻能看不能摸”這句話他沒聽過,所以楊淩不但摸了,而且摸的還挺仔細。

在高文心的心中,從這一刻起,她已完完全全是楊淩的人了,一生一世,再也嫁不得第二個男人,楊淩心中卻在慨歎:高文心的玉足真美,這是他見過的最美的一雙腳,漂亮身材的女人不好找,漂亮臉蛋的女人更不好找,而漂亮雙足的女人

高文心的雙足腳形纖秀、纖掌楚楚,那肌膚雪白晶瑩,泛着溫潤的光澤,當真是如玉之潤,如緞之柔,腳背上的肉色便如透明一般,十個腳趾的趾甲都呈淡紅色,像十片小小花瓣。

曹植說‘淩波微步,羅襪生塵’,李白說‘覆上足如霜,不着鴉頭襪’,就連整天憂心忡忡憂國憂民的杜甫也寫過‘羅襪紅藻豔’,如果不是見過秀足柔滑纖美至斯的美人,怕是不會發出這樣的感慨吧?

高文心被他撫弄的渾身燥熱、春心蕩漾,想起楊淩一再的無情拒絕,視自已的真情如無物,竟是因爲那麽一個可笑的說法,她的心中又不禁有些着惱,這個男人呀,爲什麽自已偏偏喜歡了他?可是既知隻是一個無稽的說法,豈不也正代表着自已終身有望了?

她咬了咬唇,不适的扭動了下身子,欲待問他兩人既已至此,他何時娶自已過門兒,可是話到嘴邊卻變成:“老爺,我我好多了。你不是說三個鎮守太監中莫公公爲人算是最厚道的麽?怎麽呀!是不是他将那些孩子都拐賣給别人了?”

楊淩輕輕搖了搖頭,道:“不會,他盤剝的雖然不算厲害,在這江南也可算是日進鬥金了,賣幾個孩子能掙多少錢?我奇怪之處就在這裏,他沒有必要算計幾個孤兒,可是如今看來,他收養的那些孩子下落确實有問題,看起來越小的事,如果他竭力隐瞞,一定有大問題,這件事我一定要查個清楚”。

高文心靜了靜,使勁吸了幾口氣鼓足勇氣一橫心道:“老爺,江湖術士故意虛言恫吓,大多是爲了騙人錢财,什麽一年陽壽,根本信不得的,你我.”。

楊淩苦笑一聲,那真相中的真相實在驚世駭俗,如果全說出來沒準兒高文心會把他當成借屍還魂的妖怪,他怎麽敢說出來,隻好含糊地道:“我并不是個糊塗人,若不是有十成把握,我不會這麽說的,文心,唉,我是真的命不久矣唉,其中曲折,不提也罷”。

他說着擡頭看了一眼,見高文心暈紅着臉,長長的睫毛下那雙眸子裏滿是委曲和幽怨,忙又低下了頭,可是腦袋一低,柔軟的袍子貼着身子,微微呈現的是高文心那一雙修長成熟的大腿,鼻端還傳來淡淡的少女馨香,他握着滑嫩玉足的雙手動作也不禁遲滞起來。

高文心見他仍癡信術士之言、執迷不悟,心中氣苦不已:這呆子老爺說的冠冕堂皇,好呀,幼娘是元配,你娶了,玉兒雪兒是皇上賜的,你也娶了,如今你都你都,還說什麽義結金蘭讓我嫁人,我還嫁得出去嗎?

高文心想到這裏,銀牙一咬,悄悄從發絲中抽出一枝金針握在手中。楊淩正低着頭給她輕揉着腳腕,後頸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隻消輕輕一針,神不知鬼不覺的,這個無情人今夜就可以變成自已的郎君。

“要不要刺下去?”高文心問着自已,捏着針尾的手已緊張的滲出了涔涔汗水,她柔腸百轉,芳心中掙紮不已,千百個念頭轉來轉去,那握針的手隻是發抖,竟是舉也舉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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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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