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縣丞眼神兒不好,沒有看清那兩件東西,不過他在邊陲小鎮待了這麽多年,自然知道什麽叫“轟天霹靂猛火炮”,一聽之下頓時面如土色。
“轟天霹靂猛火炮”可用于守城,更擅于用來攻城,炮彈威力足以炸毀城門、轟塌城牆。現在城下鞑子兵逾三千之衆,隻要被他們炸開城門,雞鳴驿必然守不住,卻不知鞑子從哪裏弄來的這種大炮。
原來進攻二裏半、五裏鋪和雞鳴驿這三處關隘的鞑靼兵主将博達爾模率兵攻破二裏半驿,正在城中燒殺搶掠,聽說伯顔猛可的兒子旭烈孛齊被明軍殺了,立即命副将迄林達達率軍趕赴雞鳴驿,誓要屠盡全城以報此仇。
他也知道雞鳴驿比二裏半要難打的多,所以自率一千多人,押着從二裏半驿繳來的“轟天霹靂猛火炮”向雞鳴驿挺進,此時剛剛到達,聽說攻城士兵死傷已愈千人,立即命大軍後撤,要用火炮轟下縣城。
饒是江彬骁勇,當此時刻也知大勢已去,他将兩柄卷刃的馬刀向地上一擲,對黃縣丞道:“黃大人,棄城吧!”
黃奇胤臉色灰敗,颌下長須顫抖着道:“棄城?你我守土有責,若是棄城而逃,如何向聖上交待?黃某甯願與城池共存亡!”
江彬眼中厲芒爆閃,向一衆縣衙官員怒吼道:“城門一破,雞鳴驿必然失守,難道要白白葬送性命麽?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他又霍地轉身向士卒吼道:“闵大人醒了麽?我要向闵大人禀報軍情!”
那個士兵戰戰兢兢地道:“闵大人高燒未退,尚未蘇醒”,江彬聽了牙齒咬得格格響,猶如困獸一般在廳中亂轉,一衆官員面面相觑,其中已有人面露驚恐之色,卻誰也不敢首先說出棄城兩字。
楊淩不知其中厲害,在他想來,不能守便退,何必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呢,來日積蓄力量卷土重來便是。卻不知氣節二字對古人來說,實比性命還要重要得多,所以他們有時做下的事在現代看來愚蠢無比,在當時卻再正常不過。
他上前對黃縣丞道:“大人,既然明知結局,何不趁鞑子尚未攻上城來從速撤退,辎重物資雖然來不及帶走,但是保得大家性命要緊呀,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麽?”
黃縣丞不好對他大聲呵斥,他隻是無力地擺了擺手,歎道:“鞑子人人均是健騎之人,此時棄城同樣逃脫不了。繼續守城,尚可多殺幾個鞑子”。
楊淩急道:“既然如此,我們繼續留守此處拖延時間,派幾位大人組織百姓從北門迅速逃出去,出城後立即向山上逃,鞑子的騎兵再厲害也不見得能追殺漫山遍野的百姓,況且這些鞑子還沒有能力奪我大明江山,不過是扮強盜來劫掠一番罷了,進了城必然大肆搜刮民财,亦可拖延他們的行程。”
黃縣丞眼前一亮,說道:“不錯,是老夫糊塗了”,他立即對王主簿和尚未來得及離去的鄉紳們道:“王主簿,你和馬驿丞、各位裏長、保長組織百姓從北門撤出去,出城立即分散上山!”
王主簿道:“大人,你呢?”
黃縣丞咬着牙道:“老夫雖是一介書生,不能仗劍殺敵,也要與守城将士同生共死!”江彬知道他固然是要以身殉城,未必就沒有對自已監視督戰之意,聞言哈哈大笑,他咬着牙轉過身向不足百人的傷殘士兵們獰笑道:“好,老子這一百多斤就摞這兒了,多殺一個就賺一個,都給我各回原位,誓死不退,有敢擅退者殺無赦!”
黃縣丞看了楊淩一眼,說道:“賢侄,你.帶上闵大人,也撤出城去吧”。
楊淩一方面感佩黃老夫子的風骨,另一方面想到自已縱然逃得性命,亦已時日無多,不如留在這裏,這時雖沒有什麽撫恤烈士家屬的說法,但是自已如果戰死在這兒,到時闵縣令、王主簿大人豈能不對幼娘照顧有加?”
想到這裏,他立即大義凜然地道:“不,我也留在這裏,與黃老、與将士們共守城池”,王主簿領了個疏散鄉民的任務,心中着實輕松不少,這時一見楊淩的行爲,頓時慚愧不止,那種書生意氣湧上來,馬上說道:“食君俸祿,不能爲君分憂,老夫慚愧,真是枉讀聖賢書了。楊師爺,請你帶着大人離開吧,我也留下”。
楊淩還指着他今後照顧韓幼娘呢,哪舍得讓他死掉,連忙向他深深一揖道:“王主簿要負責百姓安危和闵大人的身家性命,責任重大,豈可輕言犧牲?你快帶闵大人離開吧,再遲就來不及了。隻是.小侄有一事相托,拙荊幼娘今後還望大人多多照顧!”。
王主簿感動得老淚縱橫,見他以小侄自承,便說道:“既如此,賢侄放心,但教老夫有一口氣在,決不負相托之事”。說罷立即叫人上樓将闵大人擡下來。
馬驿丞早已有了怯意,他本隻是個驿丞,又剛來此地對雞鳴驿沒有什麽感情,巴不得馬上帶了兒子女兒立即逃之夭夭,見狀忙站到門口指揮一衆鄉紳父老立即離去,準備疏散百姓出城。
楊淩匆忙趕到樓口,喚過韓幼娘道:“幼娘,城已守不住了,你馬上随王主簿護持闵大人出城逃上山去”。
韓幼娘急道:“相公,那你呢?”
“我你們先行一步,我随後便去”,楊淩随口搪塞道。
韓幼娘狐疑地看着他,說道:“不,我陪你,要走就等你一起走”。
楊淩大急,厲聲喝道:“你怎麽這般糊塗?爲夫的話你一句也不聽是不是要我現在就休了你?”
他越是催促,韓幼娘越是料定他已決心以身殉城,隻不過不知道他的偉大全是因爲一番愛的私心罷了,小姑娘原本就性情潑辣,也隻在他面前才不曾犯過倔性兒,這時也顧不得什麽“三從四德”了,脖子一梗抗聲道:“妾不曾犯七出之例,相公何以休我?”
“你!”楊淩氣急,揮手欲打,韓幼娘站在那兒把眼一閉,全不閃避,楊淩舉起手來,看到她稚嫩的面孔,這一巴掌如何還打得下去?
就在這時隻聽“轟、轟”兩聲巨響,江彬叫道:“鞑子開炮了!”楊淩想也不想,一把抱住了韓幼娘,将她撲倒在地,壓在她的身上。
隻聽嘩啦一陣響,塵土飛揚,越樓一角被擊中,整幢建築塌了一小半,磚石瓦木不斷掉落,屋裏這幫士紳官員們被飛濺的磚石擊中,或多或少都受了些傷,原本躺在牆角的那些傷兵倒有大半被活埋在瓦礫堆裏。
其實不光是屋裏頭這群呆頭鵝,就算是外面那些士兵也不懂得卧倒在地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爆炸傷害的道理。我們現在看來耳熟能詳、幾乎以爲生來就應該是這樣的很簡單的小事,其實也不知是經過幾代人的摸索才被發現出來。
韓幼娘被他撲倒在地,又壓在自已身上,她倒有點懵了,不明白這算是夫君新發明的什麽家法,爆炸響過才省悟道他是怕自已被炸傷,她連忙一骨碌從楊淩身上鑽起來,見一大堆瓦礫就砸在楊淩身邊,身上壓着半截窗棂,吓得她連忙搬開窗戶,緊張地問:“相公,你有沒有受傷?”
就在這時,已經跑到下城台階旁的一個士紳瑟瑟縮縮地從牆根下站了起來,急叫道:“快救人呐,馬驿丞被埋在下邊了”,與此同時趴在城頭上的江彬突然發出一陣哈哈的狂笑:“他奶奶的,炸的好,炸得好,哈哈哈哈”。
江把總瘋了麽?灰頭土臉的黃縣丞等人不約而同地向他怒目而視,隻見江把總光着膀子,手指城下仍是狂笑不已。
衆人向城下望去,隻見鞑子軍中那兩門“轟天霹靂猛火炮”,一門大炮飛離原地兩丈多遠,炮架朝上,砸在人群當中,死傷一片。另一門大炮隻剩下一個炮管兒趴在一個黑乎乎的大坑裏,一隻炮架的轱辘還在雪地上晃晃悠悠地向前滾動着,半晌才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
衆人都驚訝不已,不知發生了什麽事,隻聽江把總狂笑道:“鞑子不會用咱們的大炮,沒用鐵栓固定,一門大炮炮身彈起來了,另一門大炮填的火yao太多,他媽的炸膛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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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寫馬憐兒是女權運動?偶從來沒想過呀,那還叫俺們男人活不?寫那段事,隻是給她後來的行爲鋪墊一下罷了,請勿誤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