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阿鳴之前跟我講了你們年輕時候的事……唔噗！”柳安提着裝甘蔗渣的塑料袋，吐了進去，然後又提着遞到康慧芳面前。
“……噗……”康慧芳也吐了一口，繼續咬一口新的，“真的啊？他講了什麽？”
“他說爸爸給你家做房子認識的……”
康慧芳笑眯眯地說：“是啊，也是這樣大熱天的時候，光着膀子，又是灰又是汗，臭死了！”
說完湊到柳安耳朵邊，不知道小聲說些什麽，然後就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走在後面的蘇鳴和蘇虎面面相觑，蘇鳴舉起裝冰淇淋的小圓筒，蘇虎把手裏的甘蔗渣放了進去：“嘿，還好你沒丢掉。”
蘇鳴歎了一口氣：“不會丢的，這個能賣錢……”
蘇虎給聽愣了：“想要，這不到處找得到嗎？”
“……不去專門找，就留下自己用出來的，就是她的極限了。”蘇鳴小聲說，“爸，她們倆怎麽突然聊得親近起來了？”
“……我怎麽知道。”蘇虎眉頭一皺，“你還講了什麽？”
“壞事沒講。”
“你老子我有什麽壞事？”
蘇鳴專心吃甘蔗，我老子你現在的語氣就有點心虛。
蘇虎怕大嘴巴的老婆嘴裏不嚴，咳了兩聲。
康慧芳充耳不聞，在前面繼續小聲念叨：“那時候他爸也是跟鳴兒現在一樣忙，爲了多掙點錢，就主要是出去做磚匠。地裏的活啊，就主要是我在做，還得帶鳴兒。現在想想，那時候真苦，日子比這些年難過多了……來……”
她覺得直接對着袋子吐怪怪的，把甘蔗渣吐到手裏丢進了袋子。
柳安吃着嘴裏的甘蔗，牙齒一咬，甜甜的汁就冒出來了。
康慧芳一路講着蘇鳴很小時候帶着他種地的辛苦，柳安總算知道了蘇鳴說的那個《向往的生活》不真實是什麽意思了。
不過，雖然蘇鳴的爸爸媽媽以前也過過很艱難的日子，但總歸還是在田園時代啊。
吃得不好、吃得不夠飽，但每天也總是有吃的。
幹淨的水也不缺。
沒有野獸，也有性命的危險。
柳安又看了看康慧芳伸過來丢甘蔗渣的手，阿鳴說他的媽媽已經快50歲了。
年齡已經比阿媽當時大了很多，手雖然比菜場許老闆的手要粗大很多，但比阿媽那時候的手好多了。
嘴巴裏雖然甜甜的，但她的心裏酸酸的，眼睛也開始紅起來。
但她不能說是因爲想起了阿媽。
阿鳴編的故事裏，自己從小就被丢掉了，應該沒有見過阿媽的。
康慧芳看她低着頭不說話，也歪下腦袋看了看，看到了柳安的神情，忽然問道：“小安你怎麽了？”
柳安趕緊搖了搖頭：“沒什麽……以前挺苦的……”
說完還擡起頭，對她又笑了笑。
康慧芳又愣了一下，這孩子眼睛都紅了一些，看自己的眼神跟剛才很像。她心裏驟然一暖，是個良善的孩子，知道心疼人。
她順嘴就說道：“苦日子都過去了，現在就都好了……”
柳安也低聲說了句：“是啊，現在好了……”
說了景區，又打了個車往另一片城區走。
“說些有趣的。”康慧芳上了車就興緻不減地繼續說，“村裏也有好玩的，栽田的時候，有些人家的田大，就得請人幫忙。請去的人，中午就管飯，還會炸油餅吃。鳴兒小時候饞，有一次我自己地裏也忙，沒請我。他跑過去想混油餅吃，别人逗他，說你媽又沒來幫忙。他就哭得又是眼淚又是鼻涕，跑來找我，罵我懶，害他沒有油餅吃，被我在屁股上打了幾巴掌才老實。”
蘇鳴坐在柳安旁邊又咳了咳：“媽，别講這些了行不？”
這次座位換了換，柳安坐在蘇鳴和康慧芳中間了。
康慧芳扭頭就翻了個白眼：“我跟小安講講以前的事，怎麽了？”
說罷滔滔不絕，什麽跟着大孩子去上樹掏鳥蛋，褲子挂破了回來挨打；什麽因爲别人家有點事，逗他說給别人當兒子就可以住在那邊天天看，于是回來說去别人家當兒子挨打；什麽下河摸魚踩到玻璃片劃破了腳，不敢說後來化膿了，在家躺了半個月……
柳安時不時地就轉頭看一眼蘇鳴，眼神很驚奇的樣子。
想不到蘇鳴小時候這麽調皮……現在怎麽變成這樣很可靠的樣子的？
“嗐，我家小子也是，小時候也一樣，還跑出去跟大孩子裝着混社會，都是錄像廳害的！”
蘇虎坐在副駕，扭頭無語地瞅了瞅司機。
一家人在這拉家常，你湊什麽熱鬧？
但鬼知道這司機爲什麽談興這麽濃，反倒是蘇鳴覺得挺好，有一句沒一句地在後面捧哏。
别說自己小時候的糗事就行。
逮着這樣的間隙，握着柳安的手，就小聲地問她：“是不是看到我媽，想起你阿媽了？”
柳安心裏一陣悸動，呆呆地看了一會蘇鳴。
隻見他臉上微笑着，嘴裏還附和着司機的話：“豁！我同學以前也這樣！”
感覺很奇怪……
不過，好像他越來越明白自己在想些什麽了。
柳安的嘴角忍不住翹起來了，小聲回答蘇鳴：“是啊，不過我現在很開心。”
蘇鳴拍了拍的手背：“早就說了，我爸媽都很好的，不用擔心。”
柳安轉頭看了看康慧芳，是啊，好像不是電視裏那種心裏藏着很多事的媽媽，現在說話的興緻被人搶了，還有點不高興的樣子。
注意到柳安的視線，康慧芳像是驚醒了一下，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手上也輕輕握了握。
左手被他媽媽握在手裏，右手被他握在手裏，柳安從沒體驗過這種感覺。
車子從鬧市中走走停停，柳安覺得像是一場奇妙的旅行。
認識了一個人，又認識了他的親人，像是被接納進入了一個很坦誠的組織裏，聽到了他們以前的故事，對他們每一個人有了一個清晰的印象……
果然蘇鳴說的沒錯，并不用太擔心。就算以前沒見過，但其實自己已經被看做是很重要的人了。所以，以前的秘密都可以這樣坦誠地跟她說嗎？
她不禁在心裏感覺到了名爲家庭的溫暖。
……
夜幕降臨，柳安眼睛睜得大大的，還站在甲闆上到處望。
這是她第一次坐船，就在水面上遊蕩着。
新鮮勁一過，蘇虎和康慧芳就在船艙裏看遊船項目上的演出了。
但柳安對那些不太感興趣，反而更願意離水近一點。聽着嘩嘩的水聲，吹着江風，這比下午在那個景點，更能讓她感受到什麽叫休閑、度假。
蘇鳴摟着她的腰一起站在欄杆旁邊，開心地說：“安安，說得沒錯吧，我爸媽很喜歡你。”
“嗯……”柳安感受到了，覺得自己很幸運。
“所以将來如果遇到什麽事，其實不止我一個人會幫你的。”蘇鳴的聲音帶着勸慰，“我特别希望從今天開始後，你能徹底放下過去，從此安心地生活在這裏，咱們一起爲将來的日子而努力。”
柳安挽住了他的胳膊：“已經安心地在生活了啊。”
迎着江風和前方被劈開的江水，柳安忽然吸了一口氣：“我會把畫畫學好！也好好地做那個阿噗主！等我們的計劃完成了，或者在那個之前，有時間的時候，我們也可以一起去看更多的地方。”
“對！”蘇鳴很開心，“計劃要做，可是也不用太急。”
他伸手撩了撩柳安被風吹亂的假發：“急着把事情做好的時候，還是下意識地會緊張。我就希望你别活在緊張的情緒裏，而是享受現在的生活。畫畫可以是享受，做視頻也可以是，隻要你能從中得到樂趣，得到認可。”
柳安的腦袋歪了歪，臉貼在了他手掌上，然後自然而然地靠在了她肩頭。
确實，得到了認可，心裏很高興。
以前他的認可，蘇曉倩他們的認可，陌生人的認可，現在他父母的認可，都讓柳安覺得，真的一步步融入到田園時代了。
在這裏，她其實不差，隻是空白了十九年的時間。
但她身邊有一個用心教着她，耐心地等着她的人。
柳安忽然問：“阿鳴，你小時候那麽不聽話，媽媽把你說得很差勁的樣子，怎麽現在變得這麽厲害呢？就是因爲被打開竅之後，好好學到了很多東西嗎？”
蘇鳴心裏流下一滴冷汗，什麽叫被打開竅，老媽那說法……
其實之前也隻是自然而然、随着大流而已，就像江裏的一滴水，它也不知道爲什麽要去大海，總之就往一個方向走了。
也許最終到了大海，也許中途變成了水蒸氣，上了天，變成雲，又變成雨或者雪，有了不一樣的經曆。
其實這個過程裏，意外才是改變它一生的東西。
蘇鳴說道：“我覺得現在是比以前成長了一些，但那是因爲遇到了你。”
柳安呆呆地看着他，他的臉看不太清，不過聲音很清楚。
“因爲遇到了你，我想成爲更好的自己。”
柳安覺得江風有些大，現在穿着短袖似乎有些冷了，于是往他身上挨了挨。
更好的自己，誰不想成爲呢？
望着江兩岸繁華的燈火霓虹，柳安覺得現在有這個條件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