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反反複複,方占水自己也記不清到底昏死過去多少次,依稀記得每次醒來都不肯相信眼前這一切是真的,一直固執地自我說服是在做夢。
最後一次醒來,方占水不記得時間,隻記得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大殿内放了幾盞煤油燈,中間放了一盆炭火。三姑等人圍着炭火而坐,方偉在小聲跟他們說着什麽,其餘幾人表情在火光映照下幽幽暗暗,頗有幾分陰森之感。
“咳咳……”方占水咳出聲來。初辰聽到聲響連忙走了過來,扶着方占水坐起來,說道:“占水大哥,來這邊烤烤火,天涼。”方占水目光呆滞,任由着初辰擺弄自己。
初辰将他拉到炭火旁邊,塞了一根玉米到方占水手上,說道:“占水大哥,難過歸難過,身體也不能就這麽弄垮了。小淩雲還指望着你呢。”方占水聽到兒子的聲音,萎靡的精神爲之一振,努力睜開已經腫的像個蘿蔔似的眼睛。他看到眼前朦朦胧胧的一切,想喊卻怎麽也喊不出來。
“淩——雲——”憋了好久,方占水終于說出這兩個字,繼而泣不成聲,再也說不出話來。
就這樣過了好一陣子,三姑走上前來,蹲在方占水面前。三姑伸出兩指點在方占水眉心處,用渾厚地聲音喊道:“方占水——方占水——方占水——”初辰知道這是母親在用鎮魂音穩住方占水的心魄,便二話沒說,配合地倒了一碗水端放在方占水旁邊。等到三姑聲音一落,她便輕點手指蘸了蘸水灑在方占水額頭上。
過了許久,方占水明顯恢複了許多。他掙紮了要站起來,三姑擺擺手示意他坐下,說道:“占水,你平複一下心情。淩雲現在很安全,在你五叔家裏,你不用擔心。先吃點東西吧,畢竟你的蠱毒還在身上,這樣下去撐不了多久……”方占水拼命搖了搖頭,說道:“三姑,我真的吃不下。我想看看我家人。”
三姑跟方偉對了個眼神,方偉點點頭,沒有說話。三姑深呼吸一口對方占水說道:“占水,你要有心理準備,可能比你想象的要複雜許多。”方占水咬着牙齒,狠狠點了點頭。三姑站起身來,一邊往竹床那邊走去,一邊說道:“過來吧。”
方占水踉踉跄跄站起來,步伐恍惚,搖搖晃晃似乎是要摔倒。初辰趕忙上去抓住他的胳膊,扶着跟在三姑身後。
三姑來到第一個竹床前站定,微微皺眉,抓住麻布一角,“呼啦”一聲直接掀開。方占水縱然有些心理準備,但是當他看到眼前的一幕,還是忍不住驚呼一聲,連連倒退好幾步。
“這……這怎麽回事?”方占水顫抖着雙唇,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這一幕已經超出了方占水的心裏承受範圍。方民平躺在竹床上,雙手雙腳自然并攏,但是模樣卻一點都不安詳!兩隻眼睛睜得老大老大,但是眼中卻空無一物,竟然沒有眼球!
再往下看,方民的嘴巴痛苦地張開着,往内深深凹陷進去。嘴中的牙齒一顆不剩,舌頭一片焦黑!不僅如此,方民的整個身體都隻剩下幹巴巴一塊。像是被抽幹了精華一樣,僅有一副皮包骨的模樣。
方占水捂着嘴巴,啞口失聲,想要放聲痛哭卻怎麽也發不出聲來。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嘩啦啦傾瀉下來。三姑沒有轉頭看他,徑直順着四張竹床走了一圈,将蓋在床上的麻布全部掀開。
方占水慌了神一般,來回在四張竹床之間遊走。上面分别躺着自己的父親、母親、老婆和弟媳。如同方民的狀況一樣,其他人也都是像被抽幹了一般,僅剩一副幹癟的軀殼。
“怎麽回事?到底怎麽回事?啊?啊!”方占水如同一隻發了瘋的獅子,歇斯底裏地狂吼!等他終于耗盡力氣,癱軟地坐到地上,方偉走到他面前,臉色陰沉,言語生硬地說道:“喊夠了沒有?不單單你家裏人是這樣。全村已經死了一批人了!早就拉去火化好多天了。唯獨你家裏人的屍體停放在此,就是要等你回來給全村人一個交代!”
方占水充滿了驚恐,滿臉疑惑地看着方偉。方偉語氣緩和了一些,蹲在方占水面前說道:“其實我也知道這件事跟你沒有關系,所有責任推給你确實有些不公平。但是現在人心惶惶,必須要有人出來給個說法。你知道爲什麽嗎?”方占水默然,無心回答他的問題。方偉繼續說道:“因爲這件事跟你弟弟方占山脫不了幹系。但是方占山在出事之後就開始跑路了,沒有人知道他現在在哪裏。委屈你了,這件事最早是從你們家爆發出來的,隻有你能夠平息民憤!”
話說到這裏,方占水還是有些雲裏霧裏,摸不清來龍去脈。初辰走過來,蹲到方占水面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占水大哥,你不要有心理負擔。我媽跟我都會出面幫你澄清。并且,”初辰白了方偉一眼,繼續說道,“這件事絕對不是普通人所認爲的那樣,恐怕這其中又牽扯到了一個不爲人知的秘密。”“什麽秘密?”方偉問道。初辰搖搖頭,說道:“我們現在也不知道,一切暫時都隻是猜測。占水大哥現在備受煎熬,你就不要再雪上加霜了。抓緊讓亡者入土爲安吧。”“不行不行,絕對不行!”方偉一聽到要處理後事,連連擺手,“這個事情一天沒個交代,就一天不能下葬。否則村裏人絕對不會罷休!”
“村裏人無非就是要個結果,這個我自會處理,”三姑拄着拐杖立在一旁,氣勢奪人,“現在如果再不把屍體下葬,不知道還會繼續沾染上什麽邪物,到時候群全村都得遭殃,你擔得起這個責?”
方偉看到三姑威風凜凜的樣子,心中已是怯了三分。再一聽說可能還要自己來背鍋,心理防線立馬就崩潰了,本打算就此依了他們,但是又想把責任徹底撇幹淨,想了想說道:“既然是這樣,那我也樂得清靜。但是還得麻煩三姑一件事。”三姑冷眼看着他,說道:“請講。”方偉咽了口唾沫說道:“我明天來召集村裏人到大隊部集合,由三姑你來出面跟所有人解釋清楚,否則我既然已經當着所有人的面攔下了這件事,如果沒個交代無論如何說不過去。”三姑冷冷哼了一聲,說道:“那就麻煩你召集村裏人明天一早大隊部集合!”
當晚,長訣護送方占水回到家中,并就此安榻而卧。初辰将小淩雲從五叔家裏接過來,送回家中。方占水見到兒子的那一刻,父子二人抱頭痛哭,泣不成聲!方淩雲才是個六歲大的孩子,哪裏有過這種五雷轟頂般的打擊,在他五爺爺家的這段日子茶飯不思,就跟丢了魂一般。此刻見到爸爸出現在面前,立刻哭成了淚人。不過,福兮禍之所伏,這段坎坷後來也成爲方淩雲今後修行的一塊巨大的墊腳石,是助他肉身成聖的一段功不可沒的人生經曆。當然,這是後話,在此擱下暫且不說。
父子二人整夜相擁而睡。等到半夜,方占水看着兒子稚嫩的臉蛋和均勻的呼吸,心中稍稍有了些許安慰,靠在他旁邊久久無眠。他不知道在自己離開的這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麽,家中竟然發生如此大的變故!自己的弟弟方占山又到底做了什麽事,現在人在何處?兒子方淩雲在小小年紀經曆了這些之後又是如何堅強地挺過來的?一切一切難以解釋的疑團和生離死别的悲痛一直萦繞在方占水心間,及至于他一夜之間白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