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爸爸……”一陣稚嫩的呼喚聲打斷了方占水的沉思,他的眼中略略有了些光芒,轉過頭來朝着聲音的方向看去。
遠遠的路邊,一大一小兩個人影手牽着手,正深一腳淺一腳地朝這邊走來。在一片白茫茫的雪色映襯下,人影顯得格外明顯。方占水不用仔細辨認也知道,這兩人一個是初辰、一個是自己的兒子方淩雲。
已經一連快一個禮拜沒合眼了,隻要方占水一閉上眼睛,就能看到自己的父母和老婆哭喊着向他呼救。每每想到如此,方占水總會一陣陣揪心的難受。
這一個禮拜的時間,方占水早已哭幹了眼淚,喊啞了嗓子。本來一頭濃密烏黑的頭發在一夜之間白得徹徹底底!
一周以前,當長訣開着大吉普載着三姑母女和自己回到家中的那一刻,方占水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幕也成了他永永遠遠都烙印在心靈最深處的痛!
當日,方占水一行四人從鶴鳴山開了兩天兩夜的車子回到家中。快靠近家門的時候,本來壓抑了一路的心情終于緩解了許多。方占水出門這麽久,頭一次感到這麽想家。對于一個已經三十歲的成年男子來說,回到家中那一刻意味着可以卸下一身的擔子,軟趴趴地躺在幸福的溫柔鄉中,享受這一方小天地所獨有的純粹與放松。
但是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他們的車還沒停好,已經被村裏人看到了。很快便一窩蜂的湧上來一群父老鄉親,将車子團團圍住。方占水等人感到特别驚訝,雖說汽車是個稀罕物,但是也不至于圍觀成這樣吧?但是很快,他們意識到情況可能跟想象中不同。這些鄉親們在車子外面指指點點,甚至有的人跺腳痛哭。
“長訣,”方占水一臉嚴肅,“快把車停下來,好像有些不對勁。我下去看看。”長訣顯然也發現了車外衆人傷感與責備的表情。
“方占水呀,你這麽多天到底去哪裏了?你是不打算要這個家了呀?”“占水,不要怪老叔罵你,作爲一個男人,你沒有一點點擔當,簡直丢了方家人的臉!”“方占水,你就是工作再忙,不知道打個電話回家問一問嗎?”“占水,你要有心裏準備啊!”“占水,你千萬要控制住!”……
衆人七嘴八舌,說得方占水雲裏霧裏。他沒有聽清楚大家在說什麽,但是他知道家裏可能出了什麽變故了。心中咯噔一下,意識到情況不妙,拔腿就往家裏跑。
他一路上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心情,也設想了無數個可能見到的破敗場景。可是當他猶猶豫豫推開大門的那一刻,他的内心還是震顫了一下,家中空空蕩蕩,鴉雀無聲!設想一下:當你知道你正在看的某一本書翻過一頁就是大結局時,你是怎樣的心情?或許會有些期待,或許早已有了答案,隻待驗證。但是當你翻過來時,最後一頁赫然寫着:未完待續!此時你又是怎樣的心情?或許人的痛苦不是面對,而是等待。當方占水看到家中空無一人時,更加變得焦躁不安。他翻遍了所有的房間,仍然是空空如也。
沒過多久,鄰居們都跟了過來。四嬸拉過方占水的胳膊,放聲哀嚎。初辰在一邊看得也是莫名其妙,她拉過四嬸,努力安慰了許久,才将她平複過來。但是問了半天也沒問出四嬸到底爲什麽哭。
“占水!”方偉撥開亂哄哄的人群,來到方占水面前。“方偉叔,”方占水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一把拉過方偉的胳膊,急切地問道,“方偉叔,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鄉親們,鄉親們,安靜安靜,安靜安靜!”方偉沒有急着回答方占水的提問,而是轉過身先穩住了已經亂成一團的人群,“無論怎樣,這都是占水的家事。鄉親們先行回去,這麽多人堵在這裏,人多口雜,什麽話都說不清楚。不如大家先回去,我把所有情況跟占水說清楚,不管怎樣都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這方偉好歹也是村裏的一個幹部,跟方民的關系一直也處的很不錯,兩家經常有往來。所以他在這裏說話,還是有一定的公信力。大家聽了方偉的話,交頭接耳議論了一陣,便漸漸各自散開了。
方占水将方偉拉到堂屋内,都顧不得說什麽客套話,便焦躁不安地問道:“方偉叔,究竟怎麽回事啊?我不在的這些天發生了什麽事情?”方偉眼睛一瞪,反問道:“你還好意思問,我就問你,這些天你把老婆孩子丢在這裏,跟消失了一樣,到底去哪裏了?”方占水一時語塞,自己這段經曆過于離奇,不知道怎麽回答,一時間啞了口半天沒說上話來。“是我要出門,”三姑見方占水漲紅了臉,便替他解圍道,“我要去四川那邊辦點事情,腿腳又不方便。是占水一路幫襯着我過去的。”方偉見三姑都這麽說話了,便不好再說什麽。
方占水心急如焚,又問了一遍:“方偉叔,到底有什麽事你就直說吧。我家裏人都哪裏去了?”方偉長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猶豫好半天沒有說話。初辰在一旁看得也是幹着急,便插口道:“方偉叔,到底什麽事就直說了吧,怎麽一個漢子家這麽婆婆媽媽的?”方偉聽了這話瞬間火冒三丈,白了她一眼。三姑呵斥着初辰道:“初辰!怎麽說話呢?沒大沒小!”初辰見三姑發火,氣鼓鼓得走到一邊,坐在椅子上不說話。
方占水也沒心思去理會初辰,他滿臉期待地看着方偉。方偉坐了好半天,說道:“五顯廟你知道吧?”方占水連連點頭,回道:“知道知道,沿着妖精壩往南差不多走一裏多路就是了。是一座小廟,我去過幾次。”
方偉站起身,招呼道:“跟我去一趟五顯廟。”說完頭也不回地朝前走。方占水二話不說,跟着方偉就走。三姑朝長訣遞了個眼神,長訣立馬會意,上車打火,攔在二人前面。方占水這才想起來還有一輛汽車,便沒有多說,拉着方偉上了車。三姑和初辰也坐了上來。十幾公裏的路開起來并不覺得遠,很快便到了地方。
幾人走到廟門前,看到一片破敗,院内甚至都是雜草叢生。唯有幾尊神像屹立不倒,頗有巍峨之感。方偉二話不說,徑直走到裏面,推開大殿的門,然後示意幾人進來。
方占水剛剛跨入門檻,心中立馬涼了半截。映入眼簾的是四張竹床,每張竹床上都躺着一個人,用麻布從頭蓋到腳。方占水瞬間紅了眼,淚水奪眶而出。但是他沒有勇氣去掀開這些麻布,哽咽着問道:“方偉叔,這是什麽意思?”
方偉搖了搖頭,自己走了過去,一一将麻布揭開……方占水再也堅持不住,撲通一聲昏死過去。
過了好長時間,方占水悠悠轉醒,看到三姑等人在自己旁邊或坐或站,有氣無力地問道:“三姑,我死了嗎?我怎麽感覺我好像沒了魂兒?”初辰過來将方占水扶起,然後走到一邊吧嗒吧嗒抹眼淚。方占水又說道:“我剛剛做了一個噩夢,可能是在夢裏丢了魂兒了吧。”三姑長歎一口氣,說道:“占水,也許夢中的世界是真的,我們生活的世界是假的。”
方占水沒有理會三姑所說的話,慢慢把頭轉了過去,看到四張竹床和竹床上蓋着的麻布,又痛哭起來,及至精疲力竭再次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