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老頭朝前，三姑和方占水跟在身後。與進寨子不同，離開的時候三人皆默不言語，各自心裏都有着自己的心事和芥蒂。三人就是這般尴尬地走出了寨子，來到當初進寨子的山腳下。
謝老頭當真不知道這次他執行的任務竟然如此荒唐。沒錯，他的的确确見證過許多神神鬼鬼的事情，也完完全全相信有法術和高人的存在，但是如果讓他相信這個世界真的有神仙的存在，心中還是要打個問号的。更别提三姑說出王德昭此次讓他帶二人回去的目的了。“死人也能複活？活了還能成仙！這世界豈不是亂套了？”謝老頭一邊不可思議地思考着，一邊嘴裏小聲嘀咕，“這個老太太當真能讓死人複活？并且還能助人成仙？那這得有多大的能耐？剛剛看到馬平都的本領似乎在她之上，而且……”
謝老頭不太敢回憶剛剛過去的這段經曆，尤其是馬平都的那句話：命數已至！如此說來，馬平都已經算到自己今天劫數難逃，那爲何還敢随意放生人入内？謝老頭又想到剛剛三姑爲馬平都做法超度的時候，自己渾身上下極爲難受，感覺自己的身體就像抽絲剝繭一般被漸漸掏空。
“絕不會這麽簡單，這其中必然有詐！”想到這裏，謝老頭突然轉過頭來惡狠狠地盯着三姑，怔怔定在原處。三姑不知其意，但是因爲他拿初辰做威脅，心中實在不悅，所以也定在原處，沒有率先說話。一旁的方占水見謝老頭轉身過來，臉一沉，氣不打一處來。“你還想怎樣！”方占水沒好氣地說道。
“與你無關，不要插嘴！”謝老頭看都沒看方占水一眼，隻冷聲冷氣地回了這麽一句。方占水一咬牙便要上前争辯，三姑一伸拐杖将其攔下：“占水，退後。”三姑語氣不重，但是卻字字飽滿。方占水聽後隻得悻悻地退了回去。
謝老頭盯着三姑，半晌無言。許久之後，謝老頭往前湊了一步，一字一頓地說道：“你剛剛不是在超度！”三姑一愣，沒有說話。謝老頭繼續追問道：“你在屋子裏面做的法究竟是什麽？”三姑迅速在腦中思考了一下謝老頭問出這句話的原因。要麽是他懷疑自己另有所圖，要麽是他遇上了什麽事受到了刺激。一時間，三姑吃不準到底是哪一個原因，隻得試探性地答道：“心如明鏡，何來此問？”
謝老頭一聽，瞬間炸毛！二話不說，掏出搶來，拉開保險栓，指在三姑額前，大吼道：“你究竟對我做了什麽？”方占水見狀，緊握拳頭就要上前拼命。謝老頭舉槍對着天空“嘭，嘭”放了兩槍。好在這裏的苗寨閉塞，此處又是空曠無人，要不然這兩聲槍響非引來不少人的圍觀不可。
三姑心中料想，謝老頭這般激動的行爲已經說明一切，他必然在自己施法的時候受到了什麽樣的刺激，所以才心存懷疑。想到這裏，三姑心領神會，微微一擡手，示意方占水不用激動，自己則面色平靜地看着謝老頭，說道：“開槍！”
謝老頭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建國以來，确實發生了幾起大案，出現了幾個悍匪。但是對于謝老頭來說，這些案件與他毫不相幹。他主辦和協辦的所有案件中，雖說偶爾會有幾個脾氣比較橫的，但是警察掏出槍頂在其腦袋上，還敢嘴硬的，還真沒遇到過。畢竟警察辦案，在現場可以有開槍的理由，誰敢随随便便拿自己性命不當回事呢？
但是今天，三姑居然色不變心不跳地說出“開槍”兩個字，着實在謝老頭預料之外。他掏出槍本來也不是在計劃之中，隻是三姑的一句話激怒了自己。現在拿槍頂着三姑，可人家卻穩如泰山，這該如何收場？
“你……”謝老頭龇着牙齒說道，“你憑什麽笃定我不敢開槍？”三姑淡淡一笑，說道：“你既然笃定我對你做了手腳，難道就不想知道這手腳是什麽？”“說，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麽？”謝老頭顯得怒不可遏。越是如此，三姑越是淡定。她輕輕伸出二指，夾住槍頭，微微往右一撥，自顧自朝前走，一邊走着一邊說道：“我讨厭威脅，也無懼威脅。你身爲警察，當爲人民表率，可惜你所作所爲有辱這身警服。天道昭昭，必有所報。我對你做了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做了什麽。”
謝老頭從來沒把這些所謂的天理循環、因果報應的俗套說法當回事。他始終相信誰握着槍，誰就是真理！但是當下他又無法對三姑下手，因爲自己可能已經被三姑施了法了，如果四爺那邊的高人破不了這個法，最終還是得三姑親自破解。現在就是有天大的怒火也得壓一壓，等到了四爺那邊再做計較。
想到這裏，謝老頭放松了許多，他調節了下情緒，微笑着跟到三姑身邊。爲了緩解尴尬，謝老頭笑着說道：“三姑，天色已晚，這一整天也沒怎麽正經吃過飯，占水剛剛恢複神智，想必身體也很虛弱。莫不如我們就此吃些幹糧再上路吧。”三姑轉過頭來盯着他看了好半天，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
謝老頭動作麻利地打開背包，從中取出一塊方布，尋了一處平緩的地方鋪下了。這塊方布展開之後竟然有一米見方大小。謝老頭又取出一些罐頭、饅頭、茶水放在方布上。一切就緒後，謝老頭招呼着三姑和方占水一起坐下就餐。
方占水見此人表情前後轉變竟然如此之快，不免心生反感，立在原地沒有搭理他。三姑倒是什麽也沒說，将拐杖靠在一塊石頭上，盤腿而坐，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先行飲下了。
謝老頭見三姑已然接受，便笑着朝方占水說道：“占水同志，我好歹也照顧了你一路。有今日的結果都是因爲我依令而辦，不得已之處，望占水同志理解。”方占水一聽，氣不打一處來，上前坐在地上，指着謝老頭鼻子罵道：“好一個依令而辦！我倒要問問你，這個令是誰的令？你是警察還是土匪？你是爲人民辦事還是爲王德昭辦事？”
這一連串連珠炮般的三個問号從方占水口中脫口而出，說完後猶自義憤填膺。謝老頭則不急不慢，笑着把罐頭全都打開，又倒了一杯茶水放到方占水面前，悠悠說道：“不要用道德來綁架一個人，也綁架不了。等你活到了我這個年紀，你就明白了，你現在的想法是多麽幼稚。”
方占水“啪”地一聲，将杯子甩在地上，怒火中燒，罵道：“你就連做人做事的底線原則都沒了嗎？你對得起你人民對你的信任……”“夠了！不要得寸進尺！”謝老頭也重重地把杯子砸在地上，“是非對錯隻不過是多數人約束少數人的規則章法。誰敢保證這規則章法就是亘古不變的？隻不過是立場不同罷了。都是拿自己的尺子強行丈量别人的高度。我不是大學教授，今天也沒有心思跟你讨論這類哲學問題。方占水你記住了：活在紅塵就會被紅塵吞噬，活在當下就是當下的奴仆！你按照你所謂的道德标準戰戰兢兢活了一輩子，到頭來别人不見得會說你半句好話，甚至等到這些道德标準被推翻，你死了都會陷入萬劫不複！既然如此，何不按照自己的想法無拘無束轟轟烈烈走一遭？去他娘的是非善惡，去他娘的正邪對錯！”
方占水竟被說得的一時語塞，好半晌沒答上話來。坐在一旁的三姑喝斥道：“好了！”說罷，吃了幾口饅頭，說道：“你們兩個快快就餐，稍後我施五鬼搬山之法速過此山，早早回去再會會王德昭。”說完，三姑便拄着拐杖離開，尋了一處僻靜處打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