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半晌,三姑突然吟誦起來:“霜凄凄兮露瀼瀼,風雨剝蝕兮日月迎将。翳何人兮骨骸堅強,胡不速朽兮戀此高岡……”
謝老頭在船尾搖橹,聽到三姑吟誦,笑着問道:“三姑,說撒子呢?”三姑轉過頭來,輕歎一聲,說道:“清朝末年,一位姓陳的地方官爲了探究僰人懸棺的奧秘,雇傭兩名樵夫,從豆沙關的絕壁上掀下兩具懸棺,其中一具運到昭通省立學堂供學界考察、展覽。未久,兩名樵夫均意外慘死。翌年,一位大号熊廷權的赈災官員,公務之餘,到省立學堂參觀,看了懸棺及棺木中遺骸,又詢悉慘死的樵夫的故事,便有些坐不住了,對校長再三進言:‘文王澤及枯骨,古人遺骸何當玩弄?請以禮瘗之’。校長隻得将懸棺遺骸歸葬。這位熊大人仍難以心安,于是又顫顫驚驚地寫下了這篇诔文。”
謝老頭此刻也來了興緻,說道:“這懸棺習俗向來是世界級懸案。山高崖陡,古人何以要費這麽大的力氣置棺于崖壁之上?關于這點,考古界、曆史界、科學界揣度推測無數,但是似乎至今仍是沒有拿出令人信服的說法。”
三姑微微一笑,說道:“上古之時,畲族的始祖盤瓠王與高辛帝的三公主成親,育有三男一女,全家遷居鳳凰山狩獵務農。因盤瓠王是星宿降世,生不落地,死不落土,所以他去世後兒孫們就用車輪和繩索把棺木置于鳳凰山懸崖峭壁的岩洞中。其後代代沿襲,形成了古代畲族人的懸棺葬習俗。畲族的‘畲’字,古時寫成‘輋’字,也包含了這個故事的意思。”
謝老頭呵呵一笑,搖搖頭說:“這個關于‘生不落地,死不落土’的傳說我也有所聽聞。但是轉世之說我覺得太過玄乎,不太可取。”
三姑亦是一笑,說道:“傳說衆多紛纭,姑且聽之,是非曲直自有天道。”言罷,三姑陷入沉默之中。她想起師傅曾經說過正一道祖山龍虎山仙水岩一帶,懸棺密布。仙水岩諸峰峭拔陡險,岩壁光滑平展,岩腳下便是泸溪河。臨水懸崖絕壁上布滿了各式各樣的岩洞,裏面有一百多座二千五百多年前春秋戰國時期古越人的岩墓懸棺,其葬位高度爲20-50米。在大片岩壁之上,洞穴星羅棋布,從泸溪河舟中或地面眺望,隐約可見洞口或釘木樁,或封木闆,“藏一棺而暴其半者”多處可見。因這些洞穴高不可攀,無人入内,其中所藏之物,多少個世紀以來一直是一個不解之謎……
“三姑,我們到了。”正在沉思之際,謝老頭打斷了三姑的想法。三姑順着謝老頭手指的方向看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層層疊疊的梯田。梯田之下便是一幢又一幢的苗家吊腳樓。隐約之間,似有數人肩挑籮筐穿梭于其間。
三姑微微露出笑容,繼而又一臉正色。拐杖在船上點得笃笃作響。越是接近答案,越是心中不安,害怕最後揭曉的不是自己想要的結果。
船頭靠岸,三姑扶着方占水上來。謝老頭拴好船繩後也走了過來。
三人沿路而過,走不多時來到寨子口。入口處是一塊竹制的牌坊,牌坊兩邊各有一面竹牆。竹牆之上工工整整寫着一副對聯。謝老頭細細讀來:休談莫問潺潺水,青馬高鞍水潺潺。三姑與謝老頭對視一眼,皆默然點頭,繼而向前走去。
越往前,來來往往的寨中苗人越來越多。謝老頭快步上前,拉住一人,問道:“同志,同志。”那人轉過頭來,滿面笑容,上下打量了一番謝老頭,知道是外族人,答道:“嘿嘿,老哥來旅遊的?”謝老頭說道:“不是不是,請問這裏可是北江苗寨?”苗人答道:“正是。”謝老頭一拍手,回頭朝着三姑笑了笑,又問道:“那請問同志,這裏有沒有一個叫馬平都的人?”苗人搖了搖頭,答道:“我們這裏姓馬的人的确很多,但是你說的這個‘馬平都’我沒有聽過。”
三姑在身後聽着真切,臉上雖是波瀾不驚,心中卻一下子沒了主意。她忍不住看了看旁邊癡癡傻傻的方占水,已然過去了這麽多天,方占水臉上變得烏青,雙眼一片模糊,身體四肢時不時會抽搐幾下。三姑心中一酸,重重歎了口氣……
“這位兄弟是中了毒還是中了蠱?”顯然,旁邊的苗人也注意到了方占水的不正常。謝老頭答道:“很不幸,中蠱了。我們本來聽說有位叫‘馬平都’的人精通蠱術道法,特地前來尋找。可惜啊,看來白跑一趟。”說罷,謝老頭搖了搖頭。
苗人慢慢走到方占水面前,湊近仔細看了半天。然後又伸手翻了翻方占水的眼睛,搖搖頭道:“不是一般的蠱啊。”三姑一聽,忙上前行了個禮,道:“敢問同志怎麽稱呼?”苗人趕忙回禮道:“大姐客氣了,我們這個寨子基本都是姓馬,我叫‘馬勁’。”三姑仔細打量了眼前這個叫‘馬勁’的苗人。此人三十歲上下,精瘦幹練,談吐之間謙虛又不失分寸。三姑心中有了幾分好感。便又再問道:“馬同志,這是我兒。剛剛聽你所言,我兒所中之蠱似乎不同尋常?”
謝老頭也随之符合:“小兄弟,你也會蠱術?”馬勁連連謙讓道:“不不不,現在蠱術、蠱苗漸漸被人排斥,國家的新政策也越來越好,已經沒什麽人願意學蠱了。我也是從老一輩人那裏了解了一些皮毛。”三姑問道:“敢問馬同志,我兒所中之蠱究竟有什麽特别?”
馬勁略一皺眉,繞着方占水來回走動,再次仔仔細細觀察了一番。随即說道:“蠱有十二大類,除了石頭蠱、篾片蠱以外,基本多多少少都與蠱蟲挂上關系。被人施了蠱,可對應十二大類的症狀判斷,從而可以得到解蠱之法。但是據我所知,這十二類蠱中,除了情花蠱,還沒有哪一類是麻痹人神經的。即便是情花蠱,也隻是叫人日思夜想,不會出現癡癫。但是我看這位同志臉上黑氣纏繞、嘴唇烏青,卻又是典型的蠱毒擴散之症。所以……”說到這裏,馬勁打住了話頭,隻是反反複複地搖頭。
三姑再次上前雙手施禮,言辭誠懇地說道:“馬道友,你既然能看破我兒之症,必有破解之法。懇請道友不吝賜教,施法救救我兒。感激不盡!”說罷,三姑就要低頭下拜。
馬勁趕忙扶起,口中不停念叨:“使不得,使不得。”直到三姑又重新站起,馬勁抹了一把汗,說道:“不是我不幫忙。我早有言,養蠱、放蠱都是上一輩人的做法,到了我們這一輩基本沒有多少人會蠱術了。我也不過是聽上一輩人所說而已,實在是有心無力,忙不了啊。”
謝老頭從旁靠近,問道:“這麽說來,這裏的老一輩還是有人懂蠱術的喽?”馬勁點頭,說道:“我們馬氏苗族向來與世無争,所會的蠱術也都是基本的路子,我看想解了這位同志的蠱毒可能有些難度。但是我有個伯父,從小癡迷于此,畢生鑽研蠱術。早年他跋山涉水,四處尋訪高人,學的不少本領。依我看,隻能找他一試。”
三姑聽其所言,眼前一亮,問道:“你的伯父叫什麽?”馬勁回道:“不是我親伯父,隻是論輩分是這麽叫。他的名子叫‘馬未平’,可惜不是你們要找的人。但是何妨一試?”
謝老頭沖着三姑看了一眼,試探地問:“莫不如我們就拜會拜會這個馬未平?”三姑朝馬勁一伸手,說道:“還請馬道友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