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方占水聽到漸漸有哼唱聲傳來,起初是一個人的獨唱,慢慢地越來越多人,聲音也越來越高亢。方占水側着耳朵,凝神細聽:二子乘舟,泛泛其景。願言思子,中心養養!二子乘舟,泛泛其逝。願言思子,不瑕有害!衆人一直在重複着哼唱這幾句四字詩。方占水聽得真切,當是《詩經》中的詩句,大意應該是爲友人送行而歌。
周圍開始漸漸變得明亮起來。方占水揉了揉眼睛,首先印入眼簾的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波濤洶湧,氣勢澎湃!這是什麽海?方占水拿不定主意,根據前兩次的經驗,基本可以斷定即便是猜出了地點也沒用,因爲時間上絕對不是現在!方占水心裏明白,這應該是就是三生石中看到的往生了。但是他仍是疑惑,這往生究竟要說明什麽?自己在這些畫面中又是什麽角色?兩次都身臨其境,不,确切來說這已經是第三次了,也是無比真實。但是這幾次中,自己所扮演的都是旁觀者。這其中究竟有什麽玄妙?
歌聲已住,方占水聽到了嘈雜的說話聲。方占水循聲望去,隻見在岸邊,人山人海一衆人等。這些人明顯分成兩個隊伍,兩隊相對而立,其中一支錦衣華蓋,富貴非常。另一支恭恭敬敬,肅然而立。
方占水大緻粗算了一下,約有上萬人之多,浩浩蕩蕩,頗爲雄壯。“難道是出征打仗?”方占水自言自語道。但是他再仔細一看,明顯不像。靠近海邊的這一支隊伍,身着寬松,隻有少數人身着铠甲,更爲奇怪的是,居然有數不清的兒童畢恭畢敬地站在隊伍中。這些孩童有男有女,不計其數,皆是整整齊齊,更像是在做什麽儀式。方占水不禁想起昨晚在賓館樓道裏看到的一對童男童女,心中不禁發怵。
在這支隊伍旁邊的大海之上,有好幾十艘大船整裝待發,其勢蔚爲壯觀。方占水心中好奇,向前走去。他發現這些人的穿着以黑色爲主,頭戴冠帽,皆是古人打扮。給人一種滄桑雄渾之感。
少傾,見對面華蓋之下,有一人走出。此人頭頂琉璃挂墜,身材矮壯,氣勢如同排山倒海一般,不怒自威。方占水心中一震。這明顯是一位君王造型。但是他一時猜不透是哪位帝王。
隻見這位帝王右手一揮,便有人端出一個木盤,盤中放有兩隻酒樽。又有人上前分别恭敬地取了酒樽盛于帝王和他面前之人。對面那人雙手捧樽,彎腰而立,态度極爲恭敬。少許,這位帝王開口說話:“此去千裏萬裏,路上雖爲兇險,然朕予爾之兵盡皆大秦精銳之師,随朕掃蕩六合,平複九州,可保爾一路坦途。朕切等長生靈妙回宮。”說罷,一仰頭,飲下樽中之酒。對面那人亦雙手捧樽而飲,然後說道:“徐福深感始皇帝厚恩,必當竭忠盡死,不負始皇帝隆恩盛情!”
方占水目瞪口呆,眼前正是秦始皇送徐福東渡尋找長生不死藥!原來書中所言非虛,當真有徐福東渡尋藥一事。
“恭送神仙起航——”随着一聲悠揚的呐喊,徐福所率大秦士卒及數千童男童女悉數登船。此時,岸邊伫立之人并未離去。有一位老者雙手取出一卷竹簡,緩緩打開,聲情并茂地開始誦讀。方占水細聽,不能字字理解,但可以判斷當是一篇祭文,像是祭這水中之神。老者讀完交付旁邊的一名精壯小夥,這位小夥接過竹簡奮力扔向大海深處……
秦始皇在一旁看徐福等人緩緩開船離去,口中又開始吟唱,繼而,衆人全部附和:燕燕于飛,差池其羽。之子于歸,遠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燕燕于飛,颉之颃之。之子于歸,遠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方占水伫立良久,被這場面深深震撼。他知道接下來的故事:徐福此去再無複返,所帶大秦甲士和童男童女遠渡日本,開始征服和改造。徐福不僅帶去了有生力量、當時世界最先進的技術,也帶去了陰陽道,該道後來成爲日本道術的起源,并在日本戰國時代發揮巨大功用,後因德川家康家族發展壯大才被壓制。
方占水此時心中頗爲矛盾:這徐福究竟是濟世大才還是天底下最大的騙子?曆史往往以成敗而論。徐福的确沒有再回來,但是倘若他真得尋到長生妙藥或者習得長生法術,恐怕會被後人尊奉爲一尊大神。不,可能徐福的确習得長生法門,隻是秦始皇更願意走捷徑,不想耗費太多精力在修道上,隻寄希望于靈丹妙藥之中。
正思索間,周圍又慢慢暗淡下來。這一次,方占水沒有恐慌,沒有驚訝。他靜靜等着周圍完全黑暗下來,等着時間在此凝固。不知爲何,方占水此時突然心如止水,沒有了一開始的忐忑,也沒有了即将見到三生石的興奮和好奇,隻是淡淡然然。四海九州,滄海桑田仿佛都在彈指之間。
許久,一束光亮傾瀉而下。方占水擡頭看去,見一老者,身穿道袍,仙風道骨,孑然而立。風吹道袍,衣袂飄飄。方占水發現這一次自己沒有身在其中,眼前這一幕更像是放電影,影中人物明顯沒有前幾次聲臨其境的感覺,但是其真實感仍然不減分毫。
這位老道突然一聲長笑,砸了砸胡須,搖頭晃腦,像是吟唱又像是背誦,說道:短命非業謂大空,平生災難事重重,兇禍頻臨陷逆境,終世困苦事不成。身寒骨冷苦伶仃,此命推來行乞人,勞勞碌碌無度日,終年打拱過平生。此命推來骨肉輕,求謀做事事難成,妻兒兄弟實難靠,外出他鄉做散人。此命推來福祿無,門庭困苦總難榮,六親骨肉皆無靠,流浪他鄉作老翁。此命推來祖業微,門庭營度似稀奇,六親骨肉如冰炭,一世勤勞自把持。平生衣祿苦中求,獨自營謀事不休,離祖出門宜早計,晚來衣祿自無休……
方占水聽得此言,像是在背什麽口訣,細細品來有點類似陳松雲當初在終南山上交給自己的看相兒歌。方占水思來想去不得其理,苦笑着搖了搖頭。
突然,在黑暗中又現出一人,此人打斷了這位道人的話語,在一旁說道:“師父,你這稱骨歌已然傳頌南北,自是揚名立萬,爲何不求個一官半職以顯道門之威?”這位道人轉頭看向他,呵呵一笑,說道:“淳風,你我已然參透世間大道,推背之時所著經典必爲後人深究。你自可做這凡塵顯位,我卻不同,我有道劫在身,與貴胄之門無緣。”言罷,複又轉回一片漆黑。
推背?稱骨歌?方占水心中又泛起陣陣漣漪。這二位必是唐朝家喻戶曉的命學高人:袁天罡和李淳風!這兩位所著的《推背》代代流傳,所推之事件件應驗,被後世推崇爲神仙,參透人間大勢。袁天罡的稱骨算命法更是被後人發展成算命的一個獨立門派。方占水陷入沉思中,完全不得其解。這三生石給自己看到的種種究竟要說明什麽?
接着,周圍複又亮起。這次方占水看到的是明朝和尚道衍助燕王朱棣奪取天下一幕。其中道衍數次使用神仙法術救朱棣于危難之中。功成之後,道衍便急流勇退,不再摻和凡塵俗事。
突然,一個激靈,方占水跌倒在地。周圍恢複明亮。這次他看得真真切切,剛剛所經曆的種種如同做夢一般。方占水呼吸急促,汗流浃背,像是被抽去魂一般。他巡視四周,發現同他一起進來的人都怔怔定在當場,一動不動。方占水輕聲呼喚三姑和朱全龍,半晌,不見回應。顯然,這二人尚在經曆自己剛剛的經曆,還沒有回來。
方占水拍了拍自己腦袋,定了定神。突然,他想起了什麽,自語道:“我們這一衆人等同時間進來,爲何獨我一人提前醒來?”“因爲你隻見往生,不見來世。”不知從何處傳來的這句話着實吓了方占水一跳。他細細尋找,并不見可疑。突然,方占水雙眼緊盯着剛剛在門口看到那位佝偻着身體的神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