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平兩股顫顫,結結巴巴說不上話來,過了老半天哭天搶地地喊出一聲:“我的老娘啊……”便淚如泉湧。過了半晌,劉平想起來自己的兒子現在不知情況如何,趕緊沖出房間要去看看劉一陽。
陳松青見劉平從房間出來,滿臉淚痕,便大概知曉了情況。他呆立在當場,自言自語道:“怎麽可能?自出道以來從未失手,怎會在這個賒刀人手裏翻了船?”
“黃河水天上來,隻賒刀不售賣。若問我何時取,谶語應自到來。”屋外傳來有人歌唱的聲音,衆人皆轉過頭循聲望去。劉平聽到此聲,全身打個激靈,箭一樣沖了出去。
隻見門外站着一個黢黑的粗糙漢子,挑着一個竹編籮筐,微微帶着笑容看向屋内。劉平撲通一聲跪在那人面前,哭着說道:“神仙,神仙,救救我兒子,我給您磕頭了。”說着納頭便磕,一聲一聲砸在地上,陣陣發響。那位賒刀人放下籮筐,趕緊上前扶起劉平,說道:“我可消受不起這等叩拜,我隻是個賒刀人,谶語應驗便來收錢,不是來受禮的。”屋内衆人聽了,急忙喊道:“拿錢,趕緊拿錢,老二媳婦兒,快!”
老二媳婦急急忙忙取了錢出來,顫抖着雙手塞到賒刀人手中。賒刀人接過錢數了一下,說道:“一把菜刀十五元,多了我無福消受。”說着把多出來的錢又退了回去。老二媳婦不敢接,硬是把錢往回塞。賒刀人馬上變了臉,把錢往地上一扔,挑起籮筐便要往外走。劉平趕緊一把手抱住賒刀人的胳膊,哭着叫到:“神仙,我們知道錯了,知道錯了,救救我的兒子吧,是我自作主張,要罰就罰我,就罰我。”說着又要下跪。
賒刀人無奈地搖了搖頭,歎口氣道:“我隻是賒售菜刀的,并未告知你們如果做,錯從何來?”一番話說得劉平啞口無言,不知如何是好。賒刀人說罷,複又放下擔子,又取出一把菜刀,交到劉平手上,說道:“此刀你且留下,十五日後你兒蘇醒,我再來取錢。”說完便又挑着籮筐走了。
衆人看着賒刀人的背影,面面相觑,屋内鴉雀無聲。“大夫來了,大夫來了。”村民領着一個白發老頭急沖沖地走近院内。劉平趕緊上前迎接,衆人閃開一條道,白發老頭目不斜視,直直地朝房間走來。
房内,劉一陽緊閉雙眼躺在床上,臉色煞白,時不時抽搐一兩下。白發老頭翻開劉一陽的雙眼,湊上前仔細查看半晌,又把了把脈,沒有說話。隻見他從随身帶着的泛黃布袋包中取出一個小紙包,小心翼翼打開來,取出紙包中的一個藥丸,撬開劉一陽的嘴,喂他服下。然後轉過頭來對劉平說:“你去挖些泥土來,配上我這一包草藥粉和勻,然後裝在盆中端過來。”說着便又取出一個小紙包交給劉平。
劉平不敢怠慢,趕緊招呼兄弟幾個去屋外挖土,按照白發老頭所說的做了。老頭從床邊站起來,面色平靜,自己走到房外,倒杯水喝了。不一會兒,劉平端着一盆和好的泥土着急忙慌地送過來。老頭示意他端進房間。進房後,白發老頭掏出一個小刷子,蘸着泥土塗在劉一陽臉上,然後坐在一旁靜靜觀察。
約莫半個時辰,劉一陽突然重重地咳嗽起來,閉着雙眼,口中喊道:“渴,渴……”劉平趕緊讓媳婦端來一杯白開水,扶着劉一陽起身灌入口中。一杯水下肚,劉一陽又沒了動靜,但是臉色明顯好轉很多,呼吸均勻,像是睡着了一般。
白發老頭呵呵一笑,站起身來,擺擺手道:“無大礙,無大礙。此兒受到沖撞,體内陽氣散失過多,我以茯苓、黃芪所制藥丸喂下,先補其氣,再調以泥土固其元。泥土本是萬物之母,後土娘娘元神所在,此物最能固本培元,”說着招呼劉平過來,對他說道:“以後每日更換新土塗之于臉,我再給你留些草藥,每日以微火煎熬,喂食此兒服下,反複如此,直至蘇醒,當無大礙。”說着背起布袋包,就往門外走去。劉平一路千恩萬謝送老頭出門。
接下來的時間,劉平一家找了當地的一位風水先生,選了一處地段,安排老太太下葬,然後一家人安心照顧劉一陽的病症。陳松青把這一切看在眼裏,長籲短歎,心灰意冷。想自己出道以來,一路如衆星捧月,鮮花錦簇,不僅經濟生活越來越好,江湖地位也越發高漲,但是眼下如同又打回了原點,心中感慨萬千。陳家向來以精通玄學五術傲立一方,自己的父親陳振華更是将此道發揮到爐火純青,可自己卻親手砸了招牌。這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醫道本也是自家之所長,但是親眼見到白發老頭的醫學妙手,竟然絲毫不明其所爲,這自不必說,現在連家傳絕學也輸給了一個早已成爲傳說的賒刀人。每每想到此處,陳松青心頭生疼。他想就此無聲地别過,但是又頗爲不甘,想親眼見見那位什麽賒刀人的下一個谶語是否爲應驗。
陳松青留在劉平家中,束手束腳。劉平倒是沒有任何見怪之處,仍然把他當成座上賓,客氣招待,這更讓陳松青手足無措。
一轉眼,十五日過去。劉一陽似乎沒有蘇醒迹象,門外亦未聽到賒刀人的聲音。陳松青心中略有些竊喜,但轉念想到人命關天,又不希望劉一陽有個三長兩短,心中頗爲矛盾。
“黃河水天上來,隻賒刀不售賣。若問我何時取,谶語應自到來。”随着熟悉的歌謠聲傳來,陳松青心頭一緊,轉臉看向屋外。劉平一家慌忙沖了出去。門外站着的還是那位熟悉的賒刀人,挑着同樣的籮筐,露着同樣神秘的笑容。劉平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滿臉虔誠地要迎賒刀人進來。這位賒刀人立在院中,不肯進屋,隻笑着說:“我來取十五日前的賒刀錢,十五元。”劉平連連點頭,口中答道:“應該應該。”劉平媳婦兒已經拿了錢過來。賒刀人剛要伸手去接,陳松青沒忍住打斷道:“且慢!”衆人轉頭看向他,臉上茫然。陳松青接着說道:“十五日期限雖至,可一陽并未轉醒……”話沒說完,房内傳來咳嗽聲,緊接着便聽到有人在喊:“媽,媽。一陽醒了。”劉平媳婦兒興奮異常,一邊答應着“哎”,一邊小跑進去兒子房間。
陳松青臉上的表情都凝固住了,尴尬地立在當場無話可說。賒刀人數了數錢,算得數目沒錯,便挑起籮筐轉頭出門。陳松青回過神來,一拍腦門,趕緊追了出去。
“這位道兄,請稍待。”賒刀人聽到背後有人叫他,便回過頭來。看到陳松青追了上來,便放下擔子,笑盈盈地等在原地。陳松青跑到面前,拱手做了個禮,說道:“道兄,我姓陳,名松青。相門一派弟子,實不相瞞,今日見到道兄谶語這般靈驗,方知賒刀一門名不虛傳。慚愧!”賒刀人還了一禮,用濃重的四川口音回道:“陳兄客氣,我叫楊青山,你我名中都一個“青”字,有緣有緣。”
陳松青迫不及待詢問着賒刀人的過往來去。雖是有些唐突,但這位叫楊青山的賒刀人似乎并不反感,耐心地回道:“賒刀一門源自于鬼谷大仙所傳。鬼谷大仙乃是千古奇人,通曉縱橫捭阖、軍法戰略等衆多學派之術。門下有蘇秦、張儀、孫膑、龐涓等不世人才,獨具通天之智。我等賒刀一派僅得傳其占蔔一術,不敢妄受尊稱。”說完呵呵一笑。
二人你來我往,聊得頗爲投機,漸漸忘記了時間。陳松青在談話中得知,這賒刀門派因爲僅習得占蔔一術,故而行事低調,一不抛頭露面,二不诓取錢财,隻是在山林之間行走,默默堅守着賒刀人的使命。陳松雲恍然大悟,自己也是獨學相法一術,但是似乎快要忘乎所以了,一路受人追捧,替人看相收費更是水漲船高,自己心性已然被混沌蒙蔽,早已失去這洞明之慧眼,還談何看相蔔命?
陳松青想起來當日在劉平家中看到劉一陽黑氣升騰,便是元氣散失的表現,但是自己心性污濁,心氣不純,故而忽明忽暗。但是陳松青仍是不明,爲何這劉一陽的婚事恰恰好就趕上了老太太過世?難道僅僅是巧合?他将此疑問說與楊青山,隻見楊青山呵呵一笑,反問道:“劉家兒子結婚之日是屬何日?你可曾算過?”陳松青想了半天,沒有明白其中緣由。楊青山解釋道:“劉家結婚之日乃是太虛日,本是個良辰吉日,但是因家中有老人性命垂危,會借由喜日吸收陽人元氣,然老太太命數至此,吸了陽氣反會轉沖太虛,性命不保,而被吸收之人則會因陽氣散失而力不能支。”
陳松青這才明白一切緣由。自己所學狹隘,不懂洞察全盤,再加上心性受污,自身已經心氣不純,如何能爲他人看得準确?
方占水聽了這個故事,略有所思,不住點頭。然後他擡頭看向陳松雲,像是明白了什麽。陳松雲又喝了一口酒說道:“所以我走遍四海山川,遍訪名人高士,隻求得能夠盡學玄門之術,不局限于相術一門,免走父親老路。昨晚水雲道長之言,一語道破,震懾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