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占水回到房間,看到陳松雲已經鋪開了初辰送過來的飯菜,桌子上還擺着一瓶二鍋頭。“占水,來來來,初辰這丫頭倒是體貼,知道我們一天沒吃飯,送來這麽多好吃的,還順帶捎了瓶酒。啧啧。”陳松雲一邊誇贊着一邊拖來凳子,招呼方占水坐下吃飯。
方占水大步走上去,坐在凳子上,也不客套,取了筷子便大口吃起來。陳松雲給方占水滿上一杯酒遞過去,自己也倒上一杯。二人碰了一下,各自小呡一口。陳松雲說道:“占水,我見你面色紅潤,氣血充盈,不似這操勞一宿的樣子,是不是三姑傳授你修身法門了?”方占水便一五一十地把三姑教授自己胎息法的事說給陳松雲。陳松雲在一旁聽方占水講完,又端起酒杯,自己先喝了一大口,說道:“占水,你有道緣,自己可得好好把握了,我看三姑當是引你入門的貴人。”方占水嬉笑兩聲,正待開口,突然又想起什麽,思考了一下,問道:“松雲大哥,你我初見之日,我記得你曾說我點化不易,可有所指?”陳松雲放下酒杯,又仔細看了方占水,道:“你面相神奇,恕我才疏學淺,隻能看個大概,不得深究其理。”
方占水也沒再追問,跟陳松雲碰了杯,又道:“嗨,不說我了。昨夜至今,我看松雲大哥你心神不定,是不是有什麽煩心事?現在靜鴛又贈了你仙書,你當開心才是啊。”陳松雲聽方占水所言,臉色黯淡下來,自己倒上一滿杯,一口飲下。方占水在一旁看到陳松雲舉止特别,恐怕是自己唐突了,便要道歉。陳松雲擺了擺手,說道:“水雲道長所說正觸我心。”方占水放下筷子,正襟危坐,聽陳松雲講來。
陳松雲的爺爺名叫陳振華,熟讀道家經典,精通玄學術數,在江湖方士一派是個響當當的人物。陳振華不僅算命看相是一絕,在尋龍點穴、堪輿風水上也頗有造詣。所以在當時前來找陳振華幫忙的人絡繹不絕,其中不乏許多名門顯貴。正因如此,陳振華家底較爲殷實。可是造化弄人,後來趕上不太平的那十年,陳振華被作爲封建迷信代表,遊街示衆,家中财資亦被全部充公。陳振華難受其辱,不久便憤憤然離世。
在陳振華斷氣之前,他把大兒子陳松青和小孫子陳松雲叫到身邊。陳松青涕淚交加,傷感不已。陳振華呵斥住陳松青,然後掏出一本古書,鄭重地交到陳松青手上。這本書便是《麻衣相法》。陳振華用盡最後力氣對陳松青說道:“我不僅精學玄學五術,也參透奇門奧妙,窺見天機甚多。孤、殘、夭三者必有一樣在我身應驗,故我有今日之禍,勿得有所怨恨。你若得志,切記不能走我舊路。我今僅傳你相法一術,能學多少,皆在自身…”話沒說完,陳振華便撒手西去。
陳松青得到家傳《麻衣相法》,便勤學苦練,數十年苦修盡得其中訣竅,但因陳振華僅授其相法一門,其它玄術便不得其法。
即便如此,陳松青悟性頗高,學會相法後開始重操家業,私下裏替人相命。因爲陳松青相術高超,很快便名聲大噪。眼見重振家風有望,陳松青也是雄心勃勃,一邊替人看相,一邊傳授絕學于自己的兒子陳松雲。
可惜天不遂人願,事情的轉折發生在陳松青最後一次替人相命。在河南一處鄉村有一戶大家族,兄弟四人共處,老大叫劉平,劉平有一個兒子名叫劉一陽。劉平爲劉一陽訂了一門親事,大婚的日子都已經選好了,臨近之時,一家子人忙着張羅前後,熱鬧非常。但是就在這節骨眼上,劉平的母親突然病倒不起,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日漸消瘦。一家子人沒了主見。眼看劉一陽就要迎新娘入門,又擔心這老太太随時都有可能咽氣,不知如何是好。劉平經人指點,可尋一個相命師,測測這家中禍福,好安排這門親事該不該推遲。劉平多方打聽找到了當時頗有名氣的陳松青。
劉平給了許多好處請陳松青幫忙相命,态度虛心,言辭誠懇。陳松青正值風頭大盛,正欲将家傳絕學推而廣之,再加上這劉平所給财資頗多,便欣然應約,随之前往河南老家。
到得村中,陳松青先是替老太太看了相,又爲劉一陽看了。捏指掐算半晌,陳松青得出結論:婚事可如期舉辦,老太太雖來日無多,但面相之中陽氣頗足,當是陽壽未盡,還有些時日活頭,再說這劉一陽結婚本就是喜事,可爲老太太沖喜,無需多憂。這麽一說,劉平一家子放下心來,一切照舊推進,準備三日後接新娘子進門。陳松青看完相後本打算就此别過,但是劉平一家盛情難卻,硬是要挽留陳松青在此喝一杯他兒子的喜酒。陳松青推脫不掉,便留了下來。
第二日,陳松青起床,出門來活動筋骨,無意間撞到劉平的兒子劉一陽。此時他見到劉一陽似乎與前一日不同。這孩子眼圈烏黑,天靈之處似有黑氣升騰。陳松青甚是奇怪,他揉了揉眼,再定神去看,劉一陽此時又恢複如初,那道黑氣已經消失不見,臉色也回複紅潤。陳松青甚覺奇怪,但是考慮到此時一切正常,而且昨日看過老太太面相平和,即便這孩子有異樣,也當與此事無關。所以陳松青放下心來,出了大門散步去了。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陳松青回到劉平家來。他見到衆多人圍在一塊,臉色躊躇,有的人還唉聲歎氣,像是在讨論什麽。陳松青走上前去詢問緣由。上前一看,陳松青發現劉平手中拿着一把生了鏽的菜刀,其他衆人則圍在他身邊指指點點地說話。衆人見陳松青前來,便都閉口不言。
陳松青甚覺奇怪,但又拿不準此事是否與自己有關,不知該不該問,便立在當場,看着劉平,也不說話。劉平率先打破的沉默,他指着菜刀對陳松青說道:“陳半仙,剛剛有個很奇怪的中年男人到我家來,丢下的這把菜刀。”陳松青一聽,明白過來,劉平所說的這個中年男人應該是個賒刀人。
賒刀人是個民間神秘的組織。他們永遠背着一把剪刀、菜刀走街串巷,如果有人問起,他們會将刀剪慷慨相贈,并說出一句預言,預言成立之時便是他們前來取錢之日。陳松青知道賒刀人既然留下菜刀,必然有言相贈,便問劉平道:“此人可留下什麽話?”劉平吞吞吐吐,不知如何張口。陳松青眉頭一皺,當即呵斥:“我誠心替你家相命,非貪圖錢财,乃是一展我平生所學,光我門楣,你如果有事瞞我,請自便。”說着便要出門而去。劉平一聽,慌忙道歉,拉住陳松青說道:“陳半仙,還請息怒。我不是我不說,而是這事不知如何說法。”陳松青闆着臉道:“那人如何說,你便如何述!”劉平隻得不住點頭。
這賒刀人在陳松青剛出家門不久,來到劉平家院中,站在院内也不說話。許多人看到覺得奇怪,便把劉平叫了出來。劉平見此人陌生,不似本村人,便上前打招呼,詢問何事。這賒刀人操着一口四川口音對劉平說道:“這刀你留下,兩日之後你家中老人病故,我再來收錢。”留下此話和菜刀,便揚長而去。劉平并衆人呆立當場。兩日之後正是劉一陽新婚之日!
陳松青一聽此言,頗爲奇怪。他平日裏聽說過賒刀人的事迹,但卻從未親眼目睹。此種江湖人士行迹詭異,被傳得玄玄乎乎,所以近來常有一些騙子冒充賒刀人行走江湖,招搖撞騙。反正一把舊菜刀不值什麽錢,如果所說不應,大不了不要菜刀,又虧不了多少,如果所說應驗,可能就會小發一筆橫财。這倒是個一本萬利的買賣。所以陳松青向來對這類傳說人士并不感冒,甚至有些不屑。再加上陳松青自打出道以來從無失手,心高氣傲,頗爲自負。
所以陳松青聽完後,隻是輕蔑地一笑,回道:“這類江湖騙子無需理會,他隻留下一把破菜刀人就走了,你尋都尋不到,而我則留在此處,直至你兒完婚。你大可放寬心。”劉平一家顯得頗爲猶豫,但是畢竟陳松青所說在理,況且目下所有禮節物資和請帖都已經安排,現在恐怕退都不好退了。于是衆人一合計,婚禮照辦。但是爲防萬一,劉平特别安排弟媳婦輪流照顧母親,務必要母親拖過幾日。
兩天以後,婚期如約而至,四方鄰居、親朋好友都上門來祝賀。喜氣洋洋的氛圍讓人很快忘了煩惱和擔憂。婚禮當晚瑣事太多,家裏人手不夠,本來照顧在老太太病床前的老二媳婦見一切平靜,便離開房間去幫忙了。
本來一切正常,就在敬酒禮節完成後,劉一陽正待進入洞房,突然口吐白沫,倒地抽搐,大叫一聲:奶奶!然後不省人事。衆人大驚,手忙腳亂。幾個叔叔擡着劉一陽進房間,有的人趕緊去叫當地大夫。劉平心驚膽戰走進母親房間,他顫巍巍地伸手一模,母親已經沒了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