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指着畫中說出“師父”兩個字的時候,聲音中明顯帶着興奮。所有人都轉過頭來,順着三姑手指的方向看去。這是一幅黑白山水畫,畫中内容盡是高山流水和蔥蔥郁郁的蒼松翠竹。花卷十分宏大,一種壓迫的氣勢排山倒海而來,似要透紙而出。在一處岩石凸起的高山上看到一處道觀,觀上牌匾三個字隐隐綽綽可見:松雲觀。看到此處,衆人皆又轉頭看向陳松雲,陳松雲尴尬地笑道:“嘿嘿,沾了仙氣了,沾了仙氣了。”順着岩石山往下,在山腳低窪處,有一戶柴房人家,剛剛看到的寥寥炊煙正是從此柴房中升出,若不是仔細觀察,這麽隐蔽的房子真的很難發現,更不要說柴房前負手而立的老道人了。
陳松雲滿臉狐疑地看着三姑,問道:“請恕在下直言,國畫向來重意不重形,這畫中之人如此簡簡單單,沒有任何面部特征,最重要的是還背對着我們,敢問三姑,這是如何确定此人就是妙玄道長啊?”三姑定神看着畫作,說道:“師父與我元神相同,我剛進來時就感受強烈,現在一見此道人,莫忘鈴在心中陣陣發響,我敢斷言,此人必是妙玄。”陳松雲舒了一口氣,點頭表示會意,繼而說道:“在下行走山水多年,向此種人在畫中的奇事想都不敢想,今日真是大開眼界了,不枉此生!”三姑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尋一處石凳坐下,伸手招呼其他人過來,道出此種原尾來…
當初妙玄救回三姑,就草房中安頓,二人志同道合,三姑即拜妙玄爲師,二人論道而居,樂得神仙自在。妙玄得知三姑奇遇後,更是将畢生所學親囊相授,三姑照顧妙玄飲食起居,二人相依爲命。數年以後,妙玄眼見大限将至,便閉目而待。他此生平平淡淡,本無所求,但身爲道門中人,修道一生卻未見大道真身,實爲一大憾事!三姑與妙玄元神相通,知其所慮,也終日愁眉不展。忽有一日,三姑靈光一閃,對師父道:“師父,你肉身即亡,若得保存元神,是否可以繼續修道?”妙玄眼睛一亮,看着三姑,繼而又恢複暗淡,搖了搖頭:“人有人道,鬼有鬼法,壽終之後自有勾魂使者前來引魂入陰,除非…”妙玄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是三姑明白其意,接着話茬說道:“除非躲過黑白無常,保存元神。”妙玄歎道:“要如此,也并非無路可尋,我們上清派就有一種道法,名曰【閉魂法】,既将元神引出封印在至陽之物中,待七七四十九日之後,還魂而出,尚有希望。但我道行尚淺,平生亦從未見道友成功使用此法,如若成功自不必說,如不成功,挫骨揚灰,魂飛魄散,難啊,難…”三姑目光堅定,對妙玄說道:“我派法器衆多,難道還選不出一件至陽之物?”妙玄怔怔看着三姑,二人對視半晌,脫口而出:帝鍾!
這帝鍾又叫鎮魂鈴,鈴聲一響,百鬼莫近,乃是純陽之物也。妙玄内心如同點了明燈一般,不無興奮地說道:“如果此法可行,則屬天賜仙緣,即使不成,也不枉此生一遭了。”二人言罷,決心一試。次日子時妙玄驅元神而出,空留肉身席地而坐。三姑做法收其元神入鈴。事畢,三姑開天眼觀照四方,以自己天眼之血寫下鎮魂符咒,張口念到:天圓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筆,萬鬼伏藏!然後以此符将帝鍾封禁。
下夜時分,陰風陣陣,屋頂茅草亂飛,黑無常果然前來勾魂。三姑徹夜開天眼,看得清清楚楚,以道學巧言與其辯論,并将帝鍾藏于體内,讓黑無常靠近不得。黑無常搜尋良久,一無所獲,并見三姑道法純熟,真有幾分修行,直至雞鳴而退。如此一連四十九日,三姑借其天眼與陰間使者論道,拼死護住了妙玄的元神。
第五十日,三姑顫顫巍巍從懷中取出帝鍾,她知道,自己和師父的做法乃逆天而爲,終有一日會有道劫要應在二人身上。然而當下,三姑顧不得這麽多了,她抑制不住内心的興奮,仰天而泣,淚如雨下!
“後來呢?妙玄道長一直封在帝鍾内嗎?”方占水急迫的問道。三姑微笑着搖搖頭說道:“四十九日後,師父肉身已腐,我以紙剪蝶,将師父元神引出附在紙蝶上,”說道此處,三姑不無動容,“紙蝶越飛越遠,在半空中留下師父所言:今日得此造化,你功不可沒,他日有緣,且來終南山續道…”
衆人聽得入神,隻有初辰一反常态,哭着說:“媽,你說你們逆天而爲,會遭天譴,這是真的嗎?”三姑撫摸着初辰,憐愛地說道:“傻丫頭,媽自有應對之法。”初辰将信将疑,眼淚簌簌地往下流。衆人見她哭得傷心,都上前勸慰。陳松雲說道:“吉人自有天相,三姑和妙玄道長一心向道,我看上天也定有所感,初辰小妹且放寬心吧。”初辰擦着眼淚嗯了一聲。陳松雲繼而又對三姑道:“今日在此畫中見到妙玄道長,看來道長修行定有精進,不知又上了幾層境界。”三姑點了點頭。
“天象本空,仙氣雲中,道術萬化,皆歸心法”,這時空蕩蕩的石洞中突然傳來陌生的聲音,衆人一驚,遁聲尋找,發現有個黑袍老人,飄飄然立于畫前。“妙…妙玄道長?”方占水顫着聲音問道。三姑定神看着此人,不敢相認。黑袍老人哈哈一笑,說道:“非也,我非妙玄,乃是這畫中之靈也,道号【烏有】。”衆人瞪着眼睛看着這位“烏有道人”,絲毫不敢說話。三姑拄拐起身,欠身施禮:“晚輩爲尋恩施到此,如有冒犯,萬望恕罪。”烏有道人又是一笑,揮動袖袍說道:“萬物皆因道緣而聚,亦因道緣而散,何來冒犯之說?”
衆人見此道人仙氣然然,又自稱畫靈,知其定非凡人,都肅然起敬。三姑走近再拜道:“既是畫靈真身顯聖,還請教這畫中玄機。”烏有道人笑着答道:“好說。此畫乃是《江山萬裏圖》也。”陳松雲插口道:“嗯?《江山萬裏圖》乃是南宋才子趙黻所做,在下曾有幸一睹真容,此圖似與趙黻所作并不相同。”衆人滿臉疑問看着烏有道人。道人呵呵笑道:“然也,而個中奧妙非道友所知也。宇宙中存兩幅《江山萬裏圖》,其中一幅正是各位所見,此圖乃是天地神物,由女娲所傳。天地之初,萬物無形,女娲作此圖以效世間,後天下山川河澤、昆蟲鳥獸皆依此而成。南宋趙黻因道緣結識此畫,夙夜興歎,于是乎仿之而自成一畫,便是汝所言《江山萬裏圖》也。然趙黻窺得天機,亦有所傷,僅留此一幅真迹存世,再無相傳也。”
衆人聽罷,面面相觑,都覺得甚爲神奇。造化萬物,如鬼斧天工,原都依此畫而成!言罷,烏有道人邀衆人就亭中而坐,順手取洞中泉水煮茶,請衆人品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