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花園,少年大吃大喝,身邊已堆積十幾個空盤子。
彭禹坐在他對面,慢悠悠看着他吃飯。
“你這個凡人的食量,快攆上我認識的那些武神了。”
大昆武神的食量,也不過如是。
“沒辦法,我需要食物來轉化體力。”
少年摸着不見變化的平坦小腹, 幽幽道:“不吃飯,哪有力氣幹活?”
“你對張宇他們的事,怎麽想?”
“衆聖之庭守則第一條,曆史不可改變。改變曆史,必要承擔其反噬。”
趙嬴将一根完整的雞骨頭立在跟前,又拿另一根骨頭往上搭塔。
“并非不能改變,而是改變之後便需要有人付出相應代價。我們曾經嘗試過, 從某個小世界救出一個本應死亡的凡人。僅僅是凡人,他活下來的代價,是宙光樹那邊的一位宙光神靈隕落。”
用一位神明,換取一個小世界的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改變。
如果扭轉這個世界的惡心未來,那麽宙光樹那邊要死掉多少神靈?
“歸根究底,這個苟延殘喘的宇宙太脆弱了。稍微一點點的推力,就可能造成動蕩。”
所以,衆聖之庭禁止眷屬修複世界時,依照自己的想法進行改變。
誰改變了,那麽與他簽訂契約的宙光神靈,就會被宙光樹吞噬,承擔修改曆史的懲罰。
當第三隻燒鴨吃完,少年拿淨巾擦嘴:“但這一切僅在于修改曆史。如果有人把本應該死亡的人帶離這個宇宙。那麽在曆史記錄中, 他們依舊死亡。”
聽出少年話外之意,彭禹挑眉, 仔細打量少年。
“他絕對是荀易!不會錯的!他竟然知道你不屬于這個宇宙!”缁岷神女在彭禹耳畔飛快提醒。
“不, 我能感知到。他不是荀易。”
“他可能不是你認識的那位。但必然是‘荀易’這一根源所誕生的另一個存在。”
缁岷抿着唇, 講述本宇宙對神靈的認知。
神靈是一個集合。
一位神靈可以具備成千上萬個化身。而這無數化身都冠以“同一真名”, 是同一位神的延伸。
“最有名的例子,就是道司神。祂是‘方向’這一概念具現而來的先天神明。擁有九個頭,象征中央和八方。同時,九頭也是祂的九個化身。
“在‘道司神’這個神号的集合下,九位神主地位齊平。但仍有一位神主成爲主神,作爲主載體。另外八神成爲化身。
“荀易也是如此。他雖然人生很短,但斬出來的化身太多了。加上某些模仿他容貌,甚至構造複制體。讓他名下的‘荀易’這一集合内,人數倍增。”
彭禹不自覺想到宙光樹下的那間密室。
他最初的想法和猜測,也懷疑趙嬴是那群神靈爲荀易複活準備的載體。
但現在看,似乎更加莫測了一些。
……
宙光樹,随着一個又一個世界的修複,樹冠已恢複大半,足以将天庭托于其上。
紅衣青年漫步虛空,滅世之火在身邊不斷燃燒。
“天庭的元氣在一步步複蘇。大殿主,你們不行啊。”
紅日緩緩在虛空顯現,随後一尊尊邪神出現在紅日周圍。
這些神靈司掌命運之力,身上萦繞堕落與詛咒之氣。
一位神靈冷聲道:“你不是也沒能阻攔那些世界的複原?”
“可我至少沒被那群人殺死過。而且——”
滅世之火在青年操控下,向宙光樹點燃。
“我不是定下這次的計劃, 要一舉攻陷宙光神庭,把那群操控時間的神靈統統送去當肥料嗎?大殿主,你準備好了嗎?”
紅日暴漲, 八顆太陽瞬間從紅日飛出,砸斷宙光樹的樹枝。
“開戰!”
一尊尊邪神化作司命之神,手中浮現操控命運的神器,同時出手擊碎宙光樹外的屏障。
“是福神,不對,是那群堕落的家夥。”
司掌春時的句芒神座下,一位春神發出尖叫:“快去敲鍾,讓天庭派武神來!”
随着宙光樹的複原,衆多的宙光神靈已投身大樹,徹底死亡。眼下留在樹下的神靈,已不存在一位先天神靈。
而來犯者中,有好幾位先天神。
噹噹——
警鍾作響。
紅衣青年擡手一揮,将鍾聲阻攔在這片時空。
“援兵?别做夢了。老實化做肥料,省得再給我們添麻煩。”
群神殺入宙光樹。那位稱作“大殿主”的神靈一馬當先。詭異的火焰焚燒諸神,将他們化作一個個淡紅色的蠶繭。
紅衣青年見狀,直奔宙光樹下,那個進行荀易肉身複制的密室。
忽然,蛇尾從空中鞭撻而下,虛幻不定的回廊悄然現身。
“哎呀,哎呀,真是稀客啊,你竟然舍得從時光回廊露面了?”
紅衣青年,或者說“荀昌”,他望着人身蛇尾,卻與自己有着一模一樣容貌的神靈。
“我還以爲,會是青華天尊過來阻攔。沒想到,竟然是你?因爲宙光樹快要被我挖根,你坐不住了?”
栖易靜靜看着“荀昌”。
他二人都是荀易這一個體衍生而出的神靈,算是“荀易的化身”。
自己司掌的,是和荀易同等的時間之理。
而“荀昌”,是扭曲時間,利用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可能性,所引申而來的荀易堕化形象,具備天司命的權能。
“還是說,如今‘正體’失蹤。咱們這些化身一個個都具備争奪本尊的可能。你終于不甘寂寞,想要出來争奪了?
“也是。具備和‘正體’同規格的時間之理。你出來力挽狂瀾,然後假扮荀易複活,騙過天下人。或許對所有人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栖易目光出現波瀾。
“不會真讓我說中了吧?那家夥明知自己在這一次必死,所以選擇死後,讓你替代他出現在人前?以此,安慰那些親友?”
青年臉色一變,作嘔道:“本尊的做派,還是那麽惡心。爲了旁人,爲了一群不相幹的衆生,這麽傷害自己,主動把自己擺上祭壇。他根本沒想過,身邊那群關心過他的人。也沒想過‘母神’的想法。
“他的犧牲,從一開始就不具備意義。”
“這不需要你,也不需要我來判斷。”
栖易緩緩開口。
“我無法幹涉當下,無法和你進行真正的對決。我的使命,僅僅是守護這座回廊。”
所以,回廊投影至此,你就可以現身了?
“我無意和你爲敵。隻是想要給你一個勸告,不要把本尊想得那麽蠢。那個在衆聖之庭走動的少年,到底是誰,你還沒想到嗎?”
“能是誰。表面上是一個無聊的凡人,實質上不就是一個複制體?但不是宙光樹,而是夜女王構造的神王替補。
“傳說中的木之王吧。用來替代某個已經不需要的神王。”
……
趙嬴望着彭禹。
“你想的如何?”
“我帶不走。因爲我已經帶走一位很重要的神明。我無法再帶更多人離開。你真以爲時空跳躍很簡單嗎?”
“……”
少年皺起眉頭。
“你也不想想,如果可以那麽輕松把人帶走。荀易不早就讓我把這個宇宙的殘留衆生打包帶去大昆了?
“甚至我現在把黃泉女神帶走。未來也要還回來的。隻不過那時候,應該在宇宙修複完畢之後。”
“所以,這條路走不通嗎?”
“那家夥沒救了。雖然,我也很想救。但如你所言。救他的同時,宙光樹下的神靈就會死一位。這種代價,我可不會亂來。不然,荀易還不揍死我?”
本心來講。
宙光樹下,那群不斷犧牲祭獻自己,以換取時光之樹存在的神靈,更值得彭禹欽佩。
那群神靈在用自己的生命拖延時間。
他怎麽能容許,甚至推動這些因爲一時不忍,就随意救下張宇等人,結果導緻那群神靈付出更慘烈的代價?
“戰争即将開始,你要不要離開?如果你要走,我現在就帶你走。”
“不,我留在這裏等待最後的結果。”
空間波動後,彭禹消失。
趙嬴看着空蕩蕩的盤子,無奈歎氣。
聽到遠處的腳步聲,他扭頭看向張宇。
“你們的戰鬥準備好了?要開戰了?”
“對,但在此之前我護送你離開。你留在王城,會被波及到。”
少年搖頭:“我無所謂。那些人反正不敢對我動手。我可是跟一整座衆聖之庭簽訂契約。”
盯着張宇,看着對方堅毅的面龐,他突然問。
“你恨神靈嗎?”
“當然。”
張宇不假思索。
“都說勇士、英雄是福神們的寵兒。但我并沒有得到我的那位福神眷愛,在這個世界,沒有一位福神的目光投注于此。最終,是那個惡心的叛徒成就這個世界的未來。”
對神靈,他心中充滿怨念與恨意。
“那群神靈排布命運,胡亂安排我們這個世界的走向。如今爲了所謂的曆史,又把他們的眷屬送進來迫害我們的子民。
“隻是我力量不足,不然我會把那群神靈統統從神座拉下來!”
“神靈可不都是壞的,至少在你眼前,還有一位神靈願意把自己的手臂借給你,助你扭轉命運。”
“泰乙神主是很好。但聽說,他曾多次被那群天神迫害。如今更落得分屍千萬的下場。”
“……”
“聽說這位神主生前也是一位福神。如果他當年肯将神恩投入此界,或許就不會有現在的事情發生了。”
趙嬴吐槽:“在正确的曆史時間中,他還沒有誕生呢。”
但張宇的話,讓他堅定了一個想法。
他掏出一個木頭雕刻的小墜,遞給張宇。
“你戴上吧。這是一個護身符,一個早已隕落的福神所制作。如果你在最絕望,最憤怒的時刻,仍願意相信神靈。就用這個護身符呼喚他的降臨吧。”
“神靈?”
張宇嗤笑一聲。
“當然,這位神靈已經不存在了。他早就隕落在遙遠的過去,甚至痕迹都在這個宇宙消亡。”
“但是,他作爲希望之主,眷顧一切仁善的生者。曾經發下大願,希望信徒眷屬可以在自己選擇的情況下,無病無災的善終。他是福神,而你是福神最喜歡的一類英雄。如果他的意志可以超脫時空,或許能對你提供一點微不足道的幫助。”
“還有這種福神?他叫什麽名字?”
“其位在東,其神爲皇。”
“如果可以,你就向東面舉起這枚護身符吧。”親手爲張宇帶上,少年目送他前往戰場。
呼——
又是一次任性啊。
少年心中苦笑。
看着自己已爲凡人的雙手,如今的自己還能爲他人進行賜福,對他人進行眷顧嗎?
而這份任性的代價,到頭來又需要誰來支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