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缙雲覆蓋金吾城天空，帝威不斷在城中回蕩。但尋覓良久後，最終歸于天宮。
拇指大小的小矮人松了口氣：“總算走了。”
彭禹打量自己目前的位置。
從天宮跑出來後，他慌不擇路鑽入一輛馬車。爲免旁人驚吓，他從天道招來“乾坤量天尺”，将自己身形縮小爲拇指大小，然後躲在首飾盒裏。
待帝罡消散，他偷偷摸摸鑽出來，看到馬車内間酣睡的女孩。
“這是哪位千金的座駕嗎？”
馬車外間還有兩個坐着的侍女，他不敢亂來，坐在首飾盒頂部左右張望。
這是由八個小盒組成的八邊形首飾盒。每個盒子上面有一隻鳥首，而在八個小盒的正中央，還有一隻三足金烏。
“三足烏，颛孫氏？”
不僅如此，首飾盒通體以天金鑄造，上面還鑲嵌不少寶石。僅這個首飾盒，怕是就比許多千金小姐的整套首飾都貴了。
“八寶金鑲烏羽盒？”彭禹想到了什麽，鑽入首飾盒裏面進行檢查。
梳篦、簪钗、花钿、珥珰、玉環、璎珞、钏圈、額黃。
各式各樣的首飾閃耀奪目光彩，看得彭禹差點眼瞎。
但他在簪钗盒子裏，看到一支眼熟的梅華钗。
“果然，這是颛蘭的首飾盒。”
颛蘭，雲陽侯三子四女中最小的孩子。這隻梅華钗是颛陽某年送給她的生日禮。在思母宮時，彭禹曾把玩過。
“沒想到，竟然到了颛孫氏的馬車。”
彭禹從首飾盒裏再度爬出，坐在金烏蓋子上思考下一步行動。
面對怒氣沖沖的神皇，彭禹慫了。
可跑出天宮冷靜下來想：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這頓竹闆飯怕是躲不過去。
“嗯……也不是不行。把颛陽拉過來，然後跑到地底火山口鬧自殺，讓神皇來一個二選一。從而讓‘昆昊’認清父親愛護自己，然後把這件事糊弄過去。”
可這樣做，要把颛陽牽扯進來受一番皮肉之苦。
一時間，彭禹陷入遲疑。他自然不會對颛陽抱有什麽愧疚之心，坑他坑慣了，也不差這一件。可萬一神皇怒氣不消，回頭繼續揍，且規模升級怎麽辦？
……
神皇氣呼呼坐在龍椅上。沖着九龍帝座狠狠拍了幾下，權當用龍皇骸骨出氣。
顧王這時走入大殿，看到神皇怒色滿面，不禁問：“陛下何故如此震怒？”
“些許小事，皇兄無須在意。”
神皇在大殿等兒子坦白，是因爲後面還有正事要找各路神王商議。哪知彭禹這般胡鬧，氣得神皇差點把正事給忘了。
“事情如何？”
“靈皇宮重新整頓，而且把‘那人’闖入靈皇宮的辦法查出來。和颛孫氏有點關系。此外，鬼界坐标還沒找到。”
顧王将折子遞給神皇，神皇看罷，對他道：“皇兄召集諸王，朕這裏也有些事情要說。”
顧王從袖中取出一隻玉罄輕輕敲擊，青色光波從天宮傳出，掃向六合八荒。
這是顧王一脈秘傳的“玄王秘術”，可召喚昆吾神王集會。
在等待時，顧王提及一件事：“‘東海王’的人選，陛下有決定了？”
東海王，統率東海諸事，監管“祥龍号”。這些年下來，昆吾氏對這個人選拿捏不定，拖延到現在。在顧王想來，神皇召集神王議事，肯定要讨論此事。
厲皇一脈的昆唐，顧王之子顧钊，昆吾氏的仙道修士嘉元仙君，以及昆昊、昆妟、昆昱。
一個王位，六個人選。
“嘉元證道仙君，有洞天之主的尊位，封‘嘉元神王’即可。顧钊是皇兄的兒子，未來繼承顧王之位。厲皇一脈……”頓了頓，神皇眉宇糾結。
他不希望讓厲皇一脈占據要位。但從自己三個兒子中挑，他又有些不滿意。
原本，昆烈屬意昆昊統率東海。一方面曆練兒子，另一方面給兒子加籌碼。但剛才那一鬧，神皇先把昆昊劃掉。可讓其他兩個兒子統治東海，會不會滋生不該有的野心？
“再議吧，”神皇道，“皇兄多多關注族中後輩。如今大道之門已開，我家必有新貴。挑一個沒有身份背景的新人，穩妥爲上。”
“那可要等了。如今族裏沒幾個神通巅峰的高手。”
“萬聖會之前敲定就是。”
神皇不願多言，兩人坐在殿中等待其他神王到來。
過了一會兒，神皇忽然道：“皇兄。朕剛才得知一個消息，昆昊身負乾坤仙法。”
“乾坤仙法？”
顧王同樣震驚，但後續态度和神皇截然不同。
“好事，這是好事啊！”
“好事？”神皇臉色難看，他告訴顧王，是打算讓顧王安慰自己，可沒想到他竟然站在昆昊那邊？
顧王看着昆烈不悅的神情，再聯想剛才天宮湧動的帝威，心中自覺明白幾分：怕不是昆昊修行乾坤仙法，被陛下認爲不務正業，荒殆《昆吾天帝經》修行？
于是，他笑着開解：“侄兒修行乾坤仙法，長生有望。咱們做長輩的，不應該支持嗎？”
“支持他繼承乾坤道統？”
乾坤仙人啊，這能随便支持？這背負的宿命有點重啊。
“當然要支持。這可是靈皇陛下的道路！”
顧王興奮不已：“要是我家再出一位靈皇陛下，什麽妖皇、什麽道界，咱們還怕什麽！”
甚至他都開始懷疑，昆昊是不是靈皇轉世身了。
畢竟百年前有傳聞，天蕩山方向有一道靈光墜入天宮。加上昆昊的聖體，說不定就是靈皇轉世重生了呢？
顧王越想越激動：“皇弟，爲兄說點犯忌諱的話。縱然你證道第六境，你的壽命能超過祖皇嗎？
“武道不得長生。甚至仙道的壽命也受到壓制。這并非我們的原因，而是這方天地的法則有缺。有關長生、壽命的法則，荒劫之後就壞了。”
對一位皇帝，直接說他壽歲不久，明顯是犯忌諱的話。但顧王了解昆烈的性格，且二人關系親密，索性便打開窗戶說亮話。
“陛下最多還有四百年帝命。但換成昆昊，那就不一樣了。
“他如果證了仙君，那就是至少三千年的神皇大帝。對我們昆吾氏，是何等的機遇。”
一位長壽的神皇能做出多少事？
以地球文明作對比，仁皇把大昆從封建時代直接拉入未來文明，實現全自動化模式。要不是厲皇強行打斷，拆了“天網”，如今彭禹享受的生活就不是複古，而是未來文明。
一位神皇持續數百年的執政期，足以打造一個完整的文明體系。而如果神皇持續上千年的統治，大昆文明又會是什麽樣。昆吾氏又會如何？
“咱們家擔心颛孫氏的謀逆。但如果昆昊作爲乾坤仙人，又有昆吾神力加身，完全不用擔心颛孫氏的威脅。咱們死了，颛孫氏這批人死了，乃至颛孫氏換了四五代人，說不定昆昊還坐在帝座上呢。”
看着顧王興奮的神情，昆烈滿臉無語。
但不得不承認，顧王的想法有幾分道理。
一個長生不死的仙君神皇，足以讓昆吾天下穩固，再無任何危機可言。
當然，前提是乾坤宗那個宿命負擔。
神皇把玩火龍珠，默默思量：看來，必須跟高陽王推心置腹談一談了。
關于乾坤宗背負的使命，神皇了解不多。
他隻知道，上古道人們準備了幾十套救世方案，其中好些方案都離不開一位乾坤仙人的犧牲。
想到這事，神皇怒火緩緩退去。
在兒子的性命面前，其他事情還重要嗎？
二人說話時，蘇王和鎮南長公主率先趕來。
接着是鎮北天王、溫王……
彭禹作爲十三神王之一，同樣接到召喚。
“皇伯的‘玄王大聖咒’？這應該是正事吧？”
總不能父皇讓皇伯專門用這種咒抓自己回去打一頓？
思索一番，彭禹瞬移到飛鳳門口。
忽然身後傳來唳鳴，扭頭望去。金色雲海被日光渲染作橙紅，三隻金烏拉着大日金辇疾馳而來。
“堂兄，”看到大日王到來，彭禹毫不猶豫跳上金辇，“載我一乘。”
彭禹跳上金辇，三頭金烏吓得魂不附體，差點拉着金辇沖飛出去。
昆昐手持金鞭連打數下，方穩住金烏們的暴動。
目光轉向彭禹，他無奈道：”你不在諸天遊學，怎麽跑回來了？“
“我回來送還大道日月珠。原本剛出宮，就接到皇伯傳訊，隻能再度趕回。”
拉上昆昐，彭禹膽子壯了些許，再入乾元殿拜見神皇。
此時神王們到了不少，神皇不欲在衆人面前給兒子難看。粗略瞥了一眼，便和顧王、蘇王在一旁說話。
彭禹左右看看，沒有坐到昆昐邊上，而是溜達到鎮南長公主身邊。
長公主似笑非笑看着他，但也沒多說什麽。
等玄藥王、神羅王匆忙入殿，神皇開啓今天第一個議題。
“你等皆是我族梁柱，有些事就不瞞你們了。”
神皇神情肅然：“百餘年前，皇考靈神于靈皇宮崩潰，其中有一道分靈秉承惡念出世，化身‘長生鬼帝’。”
彭禹心中凜然：父皇竟然直接把這件事攤開了說？
神皇靈崩後化身鬼帝，這可是昆吾氏的醜聞啊！
可再看神王們的表情，除卻玄藥王、溫王這些晚輩神王外，其他神王面色平靜，似乎早有所知。
玄藥王忍不住出言問了幾句：“靈皇先帝？他……他靈神沒了？”
神皇拿出顧王準備的資料，複印十三份後傳下去：“你們自己讀吧。”
十三份文檔飛到每一人手中。彭禹拿起自己眼前的這份，突然帝罡化作一道道玄氣鑽入體内。
緊接着，他屁股火辣辣的疼。
彭禹臉色大變，趕緊把帝罡從體内挪入盤古界。
趁此機會，神皇暗中觀察彭禹開辟的世界……
旁人不知父子二人的互動，仔細閱讀文檔。
這份文檔是“天瑜”收集各地資料，經由顧王親自總結，從長生鬼帝出世開始，将他的經曆以時間線一一羅列。甚至還有幾篇鬼道修行，以及長生鬼帝的目的推測。
彭禹将帝罡驅逐後，開始浏覽文檔。其中有許多鬼帝經曆，是彭禹都不清楚的。
鬼帝出世之後在荒野活動，借助衆生對“長生”的欲念，塑造鬼帝之身。
在金吾城附近，鬼帝和一位高人發生争執，然後鬼帝隐去。
龍四公主事件，和鬼帝有不清不楚的牽扯。
“咦？皇叔，龍四公主那件事，和皇考有關？”
“是鬼帝，”昆烈糾正他的用詞，解釋道，“天宮密道的建設，沒有人比皇考更清楚。鬼帝繼承皇考的部分記憶，對此自然有了解。天瑜的人展開調查後發現，龍四投毒事件有鬼帝暗中推動。當然，也因此引發另一個推測。隻是中秋夜宴的事已經中止調查，目前不方便再追究。”
爲了聯合世家，神皇自退一步，昆昐自然不好說什麽。他往下看，當看到“天瑜”對這件事的推測後，臉色不由大變：“等等，世家的祖靈？怎麽跟他們扯上關系了？”
彭禹也是一臉嚴肅。
中秋夜宴後，昆昊原身中毒，他離宮出走，然後神皇帶領神王們打壓世家。
他對那段時間金吾城的風起雲湧，原本已經有所推測。可如今看來，還是有些小觑那件事的兇險。
世家們對神皇的牽制，如果牽扯到祖靈們，那可就不是一朝一代的事。神皇當年的壓力，幾乎等同和各家祖靈對抗。
三千神脈，那些傳承古老的祖靈，可以追溯到仁皇，乃至祖皇時代。甚至會有一些帝靈對神皇施壓。
鎮南長公主笑道：“這麽看，當年昆昊侄兒祭拜厲皇，倒誤打誤撞幫了不少忙？”
厲皇在帝靈中處境尴尬，但實力強橫，他的表态，無形中幫了神皇不少忙。
彭禹沒吭聲，繼續往後翻。
對于中秋夜宴的事，天瑜隻大略提及鬼帝和龍四公主有些瓜葛。具體那段時間的事，僅描述了三頁。
再往後，是鬼帝前往千年冢把巫馬靈風拉出來。
看到文檔記錄，不少神王皺起眉頭。
他們明白這件事的危險性。
一個巫馬靈風不算什麽。但大昆神墓衆多，鬼帝要是不斷拉死者出來，對他們的麻煩可大了。
還有世家們的祖靈，要是統統投入鬼帝座下，豈非挑起活人和亡靈的大決戰？
彭禹想到造化道人，不禁苦笑起來。
得，連上古道人的遺蛻都拉出來，鬼帝還有什麽不敢的？回頭把帝靈拉出來，說不定也有可能。
溫王也想到這一點：“陛下，鬼帝開辟鬼道，對世家祖靈乃至我家帝靈，都是莫大誘惑。萬一有帝靈傾向于他……”
“這就是找你們來的目的。”
鬼帝個體威脅，昆烈倒是不怕。可讓人推算預測後，他察覺這件事的危險性。
鬼帝的目的，是把世間所有生靈都化作“鬼”。以精神體創造的鬼界，脫離這片毀滅宇宙，超脫而去。
從某種意義上，這就是救世策略。
但前提是，所有生靈都要死一次。
“帝靈先祖們都已經死了，但咱們可都是活人。”鎮北天王話語委婉，但所有人都明白。
放着好端端的活人不當，誰想先死一次？
可……可是……
死後有長生啊。
神羅王猶疑問：“我等活人隻有八百年壽命。但如果死了，是不是就能有幾千年，乃至上萬年的冥壽？”
顧王：“長生路斷，壽命法則崩毀。不僅是我輩，幽冥之物又豈能例外。除非……”
“除非鬼帝能修複‘長生大道’？”
“鬼帝自号‘長生’，肯定對此有所想法，”神皇慢悠悠說，“羅天六宮推測，他的計劃之一，就是修複天道中缺失的法則。”
“那我們不是可以等他先恢複大道法則，然後……”
“然後我們就打不過他了，”彭禹冷冰冰回道，“等他與天道相合，就算父皇持有神皇之力，恐怕也壓不住。”
衆人看向神皇，神皇默默點頭。
鬼帝修複長生大道的誘惑，他也動心啊。
但如果鬼帝真辦到了，那時候天底下沒人再能制服他。
燃燈王：“陛下，鬼帝雖然不是靈皇本尊，但也屬我族前輩。我們能不能跟他交流一下，劃定生死之治？活人歸陛下，死者歸他？”
“你覺得可能嗎？”顧王冷笑：“鬼帝并非靈皇，隻是靈皇怨念凝結，甚至連靈皇的善念都沒有。生死兩治，人死之後皆歸鬼帝。便是神皇又豈能逃脫？屆時，人間神皇驚懼死後，恐怕也要對他俯首聽命吧。”
說到這，他不由看向一旁的彭禹。
或許，皇侄修行乾坤仙道，正是鬼帝克星。莫非皇侄真是靈皇轉世，專爲針對鬼帝而生？
衆人對着文檔上的資料議論紛紛。
彭禹默默往後看。
除卻昔年鬼帝在南離妖域和自己的勾搭外。九首魔神像、造化道人以及前番造化神鼎……全部記錄在冊。
甚至連鬼帝這些年去了幾座神墓，都一一記錄明白。
嘎達——
他聽到身邊椅子的動靜。扭頭望去，鎮南長公主一臉蒼白，死死盯着文檔某一頁。
彭禹瞥過去，看到上面記錄鬼帝前往天遁洞天的事。
等等……天遁洞天？
彭禹從自己手邊的文檔往後翻，也看到“天瑜”的記錄。
鬼帝在天遁洞天和一個颛孫氏的凡種血脈做交易。讓那個凡種自願祭獻，并從中得到颛孫神性，然後開啓靈皇宮。
靈皇宮？
彭禹瞪大眼睛，想到靈心太子以及高陽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