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車軒軒,行走在五行元德洞天的街道上。
張子昌看着兩側幹淨整潔的街道,頻頻點頭:“三皇子廣有賢德,精通治國之術。單看他名下的天德城,便可窺見一二。”
幕車中還有兩個學生随侍在老師身邊。其中一人問:“老師,咱們真要把劉學的精要獻給三殿下?我聽說,三殿下偏向子顔學派,似乎……似乎跟咱們這一派不合。”
儒門治經傳道,學派林立而争鬥不休,其激烈程度不遜仙道宗門之争。
張子昌是大昆有名的鴻儒,他傳承的劉學可以追溯至景皇時期。祖師爺乃景皇座上客,人稱“小劉聖人”。
隻是劉學經過惠皇打壓,早已被金吾城趕出去。這些年,劉學隻能在大昆邊緣地帶發展。
如今昆昱證儒門聖人,引得八方鴻儒趕來觀禮。張子昌打算趁機傳播劉學思想,将自己師徒三代心血著作獻給三皇子。
“放心。爲師和你們師祖、太師祖聯手撰寫的《大易》,一定會得到三殿下垂青。這也是我們重歸朝廷,治國天下的唯一機會。”
幕車繼續前進,不久看到前方有一茶樓前站滿了人。而那些學生打扮的青年頭頂,皆可看到儒門浩然氣盤旋。
“怪哉,這些學子怎麽聚在這?難道是有人在講經?”
張子昌師生三人過去,突然有一位侍衛從茶樓走出來,攔下幕車。
“來人可是張大先生?我家殿下有請。”
旁邊圍觀的學子議論起來,其中不乏羨慕和感慨。
張子昌暗暗皺眉,他從這個侍衛的打扮和武器,看出他出自天宮。
于是,張子昌謹慎問:“三殿下不是在閉關準備?爲何會來茶樓?”
劉玉琦看着張子昌,神情有些奇怪:“先生,我家殿下是昭王,天宮六皇子。”
亮出昭王令,張子昌臉色微變。但此刻,他察覺茶樓上空盤繞的浩然正氣越來越強。
“那是——”
眺望三樓大廳,五彩刀筆、錦繡畫卷還有春秋書卷等等異象顯現,十餘道浩然正氣相互碰撞,激發智慧火花。
劉玉琦扭頭瞥了一眼,解釋道:“我家殿下今日出來喝茶,聽見樓下有兩位大儒攀談,就把他們請上去讨教。後來,又有其他大儒察覺這邊動靜,紛紛趕來參見我家殿下。如今秋華庭内有十三位鴻儒。”
“既如此,老夫自當領命。”
對傳聞中的昭王,張子昌并無親近的念頭。
傳聞中,昭王和混元宗,也就是仙道走得更近。對于儒門,昭王遠不如三皇子親近。
帶着兩個學生來到三樓,還沒進來,便聽見裏面的說話聲。
“五德者,溫良恭儉讓。溫者良也,良者恭也,恭者儉也,儉者讓也……五德俱在,心德自聖。”
這聲音有點熟悉。
張子昌心中微動:原文派的王成?他也來了?
接着,年輕爽朗的笑聲響起:“《論語》雲:‘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諸異乎人之求之與?’。王先生一脈以《論語》治經,看來你們的‘五德’,是師法孔聖啊。”
張子昌叩門入内,看到坐在大廳中央的美男子。
彭禹今天換上一套儒服常衣。俊美的臉龐襯着明亮的鵝黃寬袍,别有一番風采。
貴妃娘娘……
張子昌心中激蕩,恍惚看到當年女扮男裝的趙妃嫣。
像、太像了!
當年貴妃男裝跑來和大儒們論道,似乎便是這樣。
彭禹手持春秋扇,打量走進來的三人。
“儒門第四境,帶着兩個第三境的學生嗎?不對,似乎一人也快突破第四境了?西澤劉學,果然有些看頭。或許,能借他們的勢一用。”
張子昌三人進來,紫婷已經命人準備他們的位置。
一張小茶幾,三杯香茗,以及一套筆墨紙硯。
往前看,大儒們率領學生分坐兩排,其中不少人提筆寫着什麽。而王成坐在大廳正中央,正往座位回。
“子昌先生請坐。”彭禹輕搖折扇,盡顯風流。
張子昌看到其他人,好奇問:“殿下請我們來,是要我們寫文章嗎?”
“不,隻是讨教一些問題。敢問先生,你們劉學一派中,對‘五德’有什麽說法?”
五德?
張子昌一怔。回想剛才王成所言,好像就是原文派的五德理解。
合上折扇,彭禹坐正身子,肅然道:“先生可當面談論,也可提筆寫書,孤回去之後仔細閱讀。”
“凡中意出衆者,也可轉呈父皇,爲諸位先生讨取封賞。”
五德,不僅在儒門,在仙道、魔道乃至其他雜學道統都有自己的理解。而儒門内部,對“五德”的認知都不一緻。
有認爲“溫良恭儉讓”,有認爲“仁義禮智信”,有認爲“忠孝仁義禮”,也有認爲“仁義智勇信”……
總之,各學派根據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五德理解。
“殿下看似詢問‘五德’,實則是要觀看我們這些學派的主旨思想?”
張子昌有些明白,爲什麽大家開始提筆書寫了。因爲這個“請教”慎之又慎,有可能直接被神皇聽到。
可以說,這完全是一次殿前小奏對。
張子昌師生三人坐下來,沒有馬上提筆,而是觀望其他人。
有一位坐在前面的大儒寫完,起身闡述自家的五德之論。
“五德,五行也,内外之别。在外,上感天道,垂應天象,下應自然,運化四時。在内生君子五德:仁者,木也。禮者,火也。信者,土也。義者,金也。智者,水也。”
然後開始滔滔不絕,闡述五行和五德的關系。
這位大儒頗有些小心思:衆所周知,昭王親近仙道。跟他談論五德,單純說什麽儒門君子品行,不如拉上自然五行,更合他胃口。
彭禹晃着扇柄,面色平靜,對這位大儒的話不置可否。等他講完,請人将論文收上來,然後看向下一人。
似乎是開了一個不好的頭。後面幾位大儒也覺得昭王偏向仙道,講述自家五德時,難免牽扯到五行,甚至有人拉出《易經》,開始跟彭禹掰扯天道演化。
彭禹心下腹議:我找你們,就是想要瞧瞧你們儒門的五德之說,看看差異有多大,能不能用。論天道,論自然,仙道諸位仙君不比你們懂得多?我自己就能給你們扯出幾十萬字,把五行本性,五常造化給你們辨得明白。
但面上,彭禹沒有露出厭惡之色,含笑把論文一一收下,言明回去之後細細閱讀。
約莫半個時辰後,彭禹不耐煩了:“孤聽諸位論學,不知還有哪位有高見?”
“草民認爲,五德者,智、信、仁、勇、嚴。智慧爲本,仁德爲心,重信守諾,以勇衛道,以嚴律己。”
“儒門崇仁,你以智爲首,倒不是天外儒學,反倒有高祖的中儒之風。”
儒門道統來自天外,在本土經過演變,抛去舊有的部分理念,融入大昆文明的理念,甚至經過千年延續,又有了新的變化。
大體上,儒門學派有古法、中儒和新學三類。
古法派是天外儒學的本支,方才的原文派王成,便是其中一支。這一派崇尚舊聖經典,以仁義爲本。
中儒派是靈皇改良的道統。靈皇依仗儒門壓制“厲法”,但他認可的儒學,是開蒙啓智,僅僅把儒家用來教書育人。至于儒門那些治國理念,靈皇頗爲不屑。
新學派,是惠皇之後的儒門。經過惠皇的打壓,儒門爲了在神皇手底下讨生活,不斷改良求全。不過這一派發展時間不多,神皇仍在觀望他們的理念。張子昌的劉學便是積極靠攏新學的一支。
彭禹就着這位大儒的話,跟他讨論起靈皇的中儒學派。
他曾經得到靈皇記憶,對中儒學派可謂了如指掌。幾番閑聊下來,諸位大儒再不敢輕視這位皇子。
論儒學涵養,這位皇子不比大儒們差。
而張子昌聽着彭禹的話,心中陣陣發涼,不斷安慰自己:沒關系,沒關系。昭王推崇中儒派,雖然跟我們新學不是一路。但反正我的主要目的是三皇子,沒事,沒事。
“張先生,你們師生三人看了這麽久,不如說說劉學一脈的五德?”
見彭禹點明,張子昌隻得站出來。
“禀殿下,我家的五德以忠爲主,乃是忠、仁、誠、節、勇。”
“嗯?”彭禹打起精神,炯炯有神盯着張子昌。
“先生仔細說說。”
“忠,自然是忠君報國,舍身取義。”
接着,張子昌講述幾百年前,兩位大儒守城舍身的故事。
周邊幾位大儒神色變化,心中暗罵張子昌不要臉。
“爲了讨好神皇,連我們儒門的風骨都丢沒了!”
忠君?
古法一脈的孟學有“民爲重,君爲輕”的說法。也有“天下爲大,萬民在先”之說。
中儒一脈是靈皇親手扶持,把神皇拔高,将其與天地同視。利用儒門敬天的習俗,将神皇視作天道化身。
但這兩家,從來沒有把神皇獨立出來,單獨當成一個必須效忠的對象。
新學的其他學派聽到張子昌的開頭,心中也在懊悔:怎麽就讓他搶先了!不,不對。我家學派可說不出這種不要臉的話,我們還是要風骨的。
梅山學派雖然也扯出“忠義”大旗,但卻把“仁”擺放在第一位。排在第二位的,是孝,忠還在孝之後。這一派講究以仁爲本,先修小家之德,再成大家之義。
不過彭禹喜歡!
或者說,以彭禹目前扮演的身份,作爲大昆皇子,甚至有望繼承神皇寶座的存在。他對張子昌的話很感興趣。
來自地球上的思想讓彭禹暗暗唾棄張子昌不要臉,爲了迎合大昆神朝,主動修改自家思想。但作爲大昆皇子,這個思想真的太香了。
而且,張子昌的五德之論,還把“勇”帶上。國民不失血性,這一點很好。
“先生寫下論文,回頭孤要詳讀。嗯……也要呈給父皇看看。”
“對了,聽聞西澤那邊,苦竹散人一脈開始傳道?”彭禹随意道:“他剛剛成了仙君不久,就這麽折騰。回頭孤借你‘昭王令’,你在那邊多建立幾個書院,好好傳播儒學。”
西澤郡,西天八郡之一。也是八百諸天中,苦竹散人一脈演化的雲竹大洞天所在。
苦竹散人和彭禹關系不好,曾經還對他下過絆子。彭禹之所以要把張子昌拉過來,就是打算借助劉學一脈,針對苦竹散人。但沒想到,張子昌竟然給他這麽大一個驚喜,劉學主動擺出一個臣服的姿态。
“果然,都是先帝的功勞啊。”
景皇時期的儒門何等驕傲。仗着自家幫助靈皇登基,又捧出一位倪後。整天擺出一份高姿态,在野的儒生們整天對着朝政指手畫腳。那些入朝的大儒也拿出自家治國手段,整天呼喊着仁義禮樂,撺掇景皇效仿天外儒學祖地,修改大昆禮樂祖制。
但惠皇可不慣着他們的臭脾氣。
被惠皇狠狠削了一頓,儒門這才老實下來。
新學一派也是看清局勢,才乖乖進行改變。
彭禹雖然瞧不上先帝的私德,但惠皇的很多措施,的确對當下的大昆有積極影響。
“殿下,倪大家來了。”
這時,樓下的劉玉琦再度上來禀報,身後跟着兩位女子。
倪大家,倪神月。倪後的隔代傳人,天鏡山莊主人,大昆最有名的女性大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