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禹任由太醫們在自己身上嘗試各種各樣的治療方式。
一開始,他還能看到人。但随着視力逐漸下降,人影越來越模糊,最後不僅看不到,連聲音也聽不到。
意識漂浮在黑暗中,渾渾噩噩,懵懵懂懂,直到一縷光明劃破黑暗,暖洋洋的力量注入體内,彭禹才恍惚清醒過來。
看着四周,自己躺在青羅幔帳,身下是金鳳白玉床。
但這裏并非自己在思母宮的寝室,而是乾元殿的居所。
“我回到天宮了?”
看到坐在床邊的人——
“父……父皇?”彭禹吃力地想要坐起來。
昆烈按住他:“好好躺着,不用起來。”
手指點在彭禹眉心,帝罡徐徐注入,平複暴動的神毒。
然而神皇之能,隻可勉強壓制毒性蔓延,并無救治之策。
彭禹苦笑:“父皇,不要白費功夫。當年厲皇都沒成功。”
“厲皇昔年喝得‘絕神酒’,跟你身上的分量能一樣嗎?”昆烈自顧自催動帝罡。神毒順着帝罡污染他的力量,但一股神聖光輝蓦然亮起,澎湃如潮的帝罡不斷壓制神毒,沒有侵蝕他的身體。
“颛陽跟朕說了。你碰見的,應該是昔年曾祖服毒的酒杯,殘餘的毒性罷了。”
昆烈将神毒暫時壓下,暗暗松了口氣。
也幸好燕氏對“絕神酒”研究不多,要是他們完美利用酒杯重新制作絕神酒。别說自己兒子,自己都要遭殃。
“你先歇息,回頭朕再來看你。”
說罷,神皇笑着指旁邊的一堆禮物:“瞧,你兄弟姐妹給你送來的。朕将天宮挪到天蕩山,他們都來了。”
挪移天宮?
彭禹想要說什麽,可突然呼吸局促,喘不上氣,隻能躺下好好歇息。
神皇沒有久留,離開内室後來到外頭。
羅天六宮的宮主們全部到場,有人施法占蔔,有人施展祝咒,還有人和太醫們一起研究解藥。
但不論何種辦法,目前都沒有成果。
看着這些仙道人士,神皇眉頭一皺:“真君、天王以及宗主都沒來嗎?”
李公公:“禀陛下,真君已經閉關,沖擊仙君道果。天王開始彌羅九界的最後一步熔煉,無暇分身。但他已經讓兩位彌羅界的天主趕來援手。至于造化宗主……他也在閉關。”
昆烈來回踱步,心忖:救人解毒這種事,混元道法未必有用,彌羅大道也不對口。還是要依仗造化仙術。
“去,再去找造化宗主。嗯……去讓天後請他!”
如今天宮高懸天蕩山上空,天後等後宮女眷也在天蕩山。
面對中毒的昭王,天後作爲嫡母,也不得不出面應付一下。而作爲造化一脈的女仙,她也要施展一下仙術,代表自己盡心救治。
此刻天後就在乾元殿外。
聽到神皇吩咐,她心中腹議,巴不得昆昊直接死了。可明面上,天後拿手絹擦拭眼角:“還是陛下想得周全。不錯,本宮親自去求宗主,定要請他來給昊兒解毒。”
天後施施然離開,等出了天宮範圍,馬上換了一副表情。
“去,派人給昆晏傳信,讓他搶先下手剿滅燕氏。對了,燕氏核心那幾個族人不要動手,尤其是當今家主,萬萬不可下殺手。”
燕氏和神皇的關系,旁人不知道,天後卻是清楚的。
别看神皇怒火中燒,但要是燕氏家主死在其他人手裏,神皇事後必生怨念。
……
昆烈在彭禹處留了一會兒,很快被雲陽侯請去,商議燕氏圍剿。
書房隻有雲陽侯和神皇二人。
燕氏的壯大,不僅僅是神皇縱容,背後也有老雲陽侯的庇護。哪怕現在,燕氏也跟颛孫氏牽扯不清。
雲陽侯垂手低眉:“陛下清剿燕氏,要做到什麽地步?隻誅首惡,還是族滅?”
“自然是族滅。”昆烈語氣森然:“燕翔生必須死!他的子孫也不能留!你親自帶領金吾衛去,朕會派昆昱盯着你。你們從外圍開始,燕氏子孫,一個都不能活!”
随手扯過一道空白禦旨,昆烈提筆寫下禦令,然後拿出一支金鈎。
小鈎作鳥首狀,狀似金烏,正是金吾衛的最高信物。
神皇遲疑了一下,沒有直接把金鈎交給雲陽侯,也沒派人交給昆昱。他用金鈎蓋印後,又放回口袋。
“你們先去,唔,加上昆昂也去。再把你那幾個兒子都拉上。”
雲陽侯聞言,馬上否道:“颛陽不必去,我家的繼承人,隻有颛雲一個。”
聞言,神皇不置可否,隻是把帝旨遞給雲陽侯。
看着帝旨,雲陽侯久久不語。
“怎麽,你不忍心下手?”
“我又不是父侯,對燕氏可沒那麽照顧。倒是陛下,您真想好了嗎?”
“朕總要考慮自己的孩子。對于他們……這些年,朕仁至義盡。”
盯着神皇的表情,雲陽侯拿出一面雲盤。
将帝旨放上去,頓時冒出金光,旨意自動錄入雲盤,傳遞給金吾衛的神将們。
這種繁瑣流程,是因爲金吾衛守護帝都的特殊性,以及曾經出現過的黑曆史導緻的。
當年厲皇奪宮稱帝,就是掌控金吾衛,從而圍剿天宮女帝一黨。有了前車之鑒,靈皇和高陽王将金吾衛權利拆分。
金吾衛的首領稱作“執金吾”。金吾暗指“金烏”,相傳“執金吾”擁有仁皇賜予的頂級神兵金烏鈎,威能莫大。
可靈皇和高陽王的騷操作,把“執金吾”這個官位拆分爲“左右兩衛”。靈皇派心腹爲左金吾,執掌金烏鈎。高陽王親自執掌金吾衛的軍務,挂名右金吾,掌控實權。
“神皇下旨,軍侯傳谕”的規矩,就是那時定下。
再後來,靈皇懶得管事,把金鈎給了太子。高陽王偏愛幹兒子,也把雲盤給他。然後太子仗着自己擁有父皇和義父的雙重權利,把持金吾衛,再度來了一場奪宮。
景皇有鑒于此,又把執金吾的權利進一步拆分。昆吾氏依然挂着虛名統率,颛孫氏一系代表世家進行看管,而真正打理軍務的,是神朝的一位神将元帥。
不過此時,“神皇下旨,軍侯傳谕”的規矩猶在,也更加嚴格。
惠皇時期,惠皇疑心病更重,直接把執金吾這個官職拆沒了,更易爲都尉,而且惠皇弄出“左右中前後”五個都尉,分别看守金吾城五方,權利進一步分散。
不過也在惠皇時期,确定一條規矩。
神皇繼承人和颛孫氏繼承人必然要提前接管熟悉金吾衛的權利。左右都尉就是給太子和雲陽侯世子準備的。
當年昆烈登基前,神皇先讓他執掌金吾衛,然後是九天軍團,最後是天鳳軍團。
本代雲陽侯也是從金吾衛爬出來,在赤焱軍團任職百年後,跑去天戈軍團當了一任軍團長。
不出意外,昆烈在兒子成年後,會讓昆昊執掌一部分金吾衛的兵權,掌控金吾城的布防。
所以,在讓昆昱盯着雲陽侯時,神皇才特别猶豫,又把昆昂拉上。生怕外界以爲自己釋放信号,要選擇昆昱爲繼承人。
而雲陽侯可沒打算換世子,自然不會讓颛陽跟大兒子一起出面。
帝旨傳下去後,金吾衛立刻展開行動。
雖說金吾衛風氣糜爛,戰力底下。可到底都是世家勳貴,一個個武藝高強,隻是不通合戰列陣罷了。
神将們也頗有自知之明,對這些少爺兵不強求,直接命衆人分散行動,化整爲零,以百人小隊的模式在龍陰大地開始圍剿。
雲陽侯在書房坐了一會兒,起身準備出門主持。
“陛下,您要親自對付燕翔生,也該準備了。”
“不忙,朕要先去見見母親。”
聽聞神皇生母,雲陽侯收斂表情,繃着臉:“臣先告退。”
說完,他匆匆離去。
雖然神皇生母出自颛孫氏,但涉及颛孫氏和昆吾氏最大的恩怨,雲陽侯連提都不想提。
看着雲陽侯離去,昆烈搖了搖頭。
對自己的這個“母族”,他的感情比對燕氏更加複雜。
昆烈喃喃自語:“好歹我是你表叔,你怎麽也該更尊重些。”
搖搖頭,昆烈起身來到九重天上。
離恨天一如往昔,怨念恨意糾纏。
“朕準備對燕氏動兵了。”
雲霭渺渺,離恨天沒有波瀾。
“前番他對昆昂下手,已經把朕惹怒。朕派遣三位神王出手,給他一個教訓。本以爲他會老實,安安生生把最後幾年度過。”
“沒想到,他膽子這麽大。死前還想對朕另一個兒子下手。”
“這次,朕不會再容忍了。”
“不過——他已經死了。”
離恨天泛起波瀾,怨氣在天域徘徊,淡淡哀傷彌漫開來。
“但這不算完,他的子孫後裔還在。朕原本想要留情,但看到朕的兒子躺在床上一臉病态,内心怎麽也平靜不下來。”
“這些年,朕對他們夠容忍了。可到頭來,卻是他們咄咄逼人。”
對昆烈而言,燕氏就是神皇冠冕上的污點,是明珠上的塵埃。但這點塵埃污漬勉強可以容忍,往日裝作看不到。隻要燕氏不跳出來,他可以故作不知。對那個同母異父的兄長抱有一定的善意。
但如果燕氏不滿足僅僅當一個污點,當一粒塵埃,而是想要變成蠶食大昆的毒蟲。
那麽昆烈不介意伸手碾死他們。
“這次,就算是您的面子也不好使。”
離恨天中的怨念越發濃厚,黑霧險些再度溢出。
“當然,朕這次來,也沒打算讓你體諒。”
“反正在您眼中,也從來沒有朕這個兒子。”
“朕這次來,隻是爲了告訴你。您可以爲了你的家人忍受一切,甚至選擇報複父皇。那麽朕也可以爲了自己的家人舉起屠刀。哪怕這個對象……”
瞥了一眼人間,雲陽侯親自主持,金吾衛的攻擊速度很快。
龍陰郡中的燕氏勢力節節敗退,很快隻剩下一座天城。
“說來,朕還沒有親自手刃過兄弟。看來,這帝皇的缺失一課,現在有機會補上了。”
帝罡散去,神皇離去,隻留下離恨天以及滾滾流淌的天河之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