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宮·偏殿之内
蘇照和邬壽站在一架山河屏風之前,此刻早已着人懸挂了衛國邊郡的輿圖。
此刻,衛磐占據的四郡之地被有意标注着。
邬壽道:“蘇侯,叛軍自年前退至四郡,廣募軍卒,秣馬厲兵,從原來的十萬卒,迅速擴充至如今的二十萬人。”
蘇照道:“以四郡之地,能養如此之多的兵馬?”
以龍朔,鄲城諸郡的民力,根本不足以養這麽多的軍卒,衛磐如此窮兵黩武,治下民生必定凋敝,其勢不可久。
邬壽道:“蘇侯有所不知,叛軍得了晉國邊郡的支應,試圖将叛軍成爲攻我的前哨。”
蘇照将目光投注在晉國疆域之上,不得不說,廣袤無際,道:“看來,晉國還有入寇之心,如此一來,剿滅叛軍一事,就不能再行拖延了。”
邬壽點了點頭,道:“蘇侯所言甚是,我們此行出兵,還要防止晉國再次引兵入寇。”
蘇照道:“這個倒不會,晉國國内不穩,無暇南顧,不過,難保不會派出一支偏師,側應叛軍。”
這幾乎是必然,但凡晉國中樞不傻,就不會眼睜睜看着蘇衛兩國,掃平叛軍,來日想要再入中州,難度将會成幾何程度上升。
“甘原郡,長樂郡的田桓部,動向如何?”蘇照問道。
他可沒有忘記齊國公子桓還占據甘原、長樂二郡
提及此事,邬壽面色凝重,說道:“年前元宵之時,公子桓在長樂郡設宴,邀請長樂郡守和郡尉,矯衛君之命,軟禁了長樂郡守,朝中沸沸揚揚,讨伐之聲甚嚣塵上,公子桓在不久前派人送表,說借一郡之地暫且安身,眼下還沒議個章程出來。”
其實,衛國想要讨伐,也是有心無力,公子桓畢竟坐擁十萬大軍,若是讓其轉投了衛磐,以如今勢力衰弱的衛國中樞,就有南北夾攻之患。
蘇照冷聲道:“公子桓據長樂郡而自立,以北的甘原,估計也在不久之後落在其人手裏,看來這公子桓是鐵了心要據二郡自立了。”
說來,長樂郡還是衛婧的采邑之地。
蘇照隻要想讨伐,随時就可師出有名。
邬壽歎了一口氣,道:“公子桓說是借,想要歸還,卻也不知何時了。”
如今的衛國,可以說四分五裂,風雨飄搖。
原本坐擁十五郡之地,論及疆域,比蘇國都要遼闊,但到了如今,西北四郡爲衛國叛軍占據,北方二郡也似乎不爲中樞所有。如果再算上,被蘇國占據的數郡。
如今的衛國中樞直接控制的疆域已經大爲縮水,又因爲兵戈連綿,府庫早已空虛,治下民生也遭到了極大破壞。
蘇照走到輿圖之前,沉聲道:“先不管公子桓的齊軍,此次我兩國要一舉轸滅四郡叛軍,粉碎晉國染指中原的野心!”
邬壽心頭一震,看向蘇照,問道:“蘇侯此戰,打算動用多少兵馬?”
蘇照道:“邬司馬,不用征調帝丘一兵一卒,孤會從國内調集十萬大軍,再加上屯駐在谷粱、固安郡的十餘萬蘇衛聯軍,務必一戰功成。”
先前,擊退晉國入寇大軍,申屠樊的十餘萬蘇軍,并沒有撤回蘇國,倒是衛國的十萬大軍,撤回帝丘五萬人,拱衛國都。
邬壽嘴唇翕動了下,欲言又止。
想了想,覺得再加上蘇國的十萬大軍入境,衛國如今的糧草供應,倒也還可以勉強支撐,道:“那下官這就前往司馬府,調度糧草。”
蘇照道:“邬司馬,不管蘇衛兩國來日如何,中州河洛之地,也不該再成爲晉鄭等大國争霸的戰場,千百年來,中州小國百姓,飽受大國交鋒戰亂之苦,兵燹之下,多少百姓流離失所,骨肉分離。”
邬壽面色頓了頓,拱手道:“蘇侯所言甚是。”
心頭不由歎了一口氣,他又如何不知,蘇侯派十萬兵馬入衛的不良居心,恐怕這一次不僅僅是掃平叛軍,恐怕也對衛國有所圖謀。
隻是君上都不在意,軍機大事盡數托付蘇侯,況且,他當日又被蘇侯俘虜,如何還有顔面辦法據理力争?
“罷了,衛國如今父子執兵相殘,四分五裂,衛氏更無力鎮禦四方,如蘇侯強取,也隻能順天應人……總要爲衛國公卿留一條後路。”邬壽心頭如是想着,轉而,也不再糾結此事。
而後,二人又談論了一些進兵細節,邬壽這才離去。
蘇照深深吸了一口氣,他這一次要趁着各國正在籌備如何效仿蘇國立仙朝的空檔,一舉括衛并蘇!
可以說,如今的衛國,經過天有二日、父子相殘之亂,以及晉、齊、蘇諸國的混戰,百姓對衛國中樞的離心力已經大爲增加。
衛氏一族的統治合法性,在普通百姓心中更是大打折扣,衛國中樞的威信百不足一。
正是吞并衛國的大好時機!
蘇照思忖着,忽然聽到外間宮女的喚聲,道:“蘇侯,公主殿下請您過棠梨宮。”
蘇照擡頭看了看天色,發現不知何時已過正午,應道:“這就過去。”
衛國棠梨宮是衛婧原本的居所,衛婧剛剛出嫁不久,原本宮殿的一應擺設都沒有撤去。
蘇照來到棠梨宮之時,衛婧剛剛沐浴,換了一身衣裙,麗人眉眼之間的少婦風韻掩藏不住。
見到蘇照前來,道:“你們都下去吧。”
蘇照詫異道:“什麽事,這麽神神秘秘的。”
衛婧道:“有話給你說。”
蘇照看着衛婧。
衛婧道:“你先别生氣,這不是我的意思。”
蘇照道:“我什麽時候生過你的氣了?”
衛婧道:“兄長他這次所受打擊不小,他說隻要你答應他一個條件,他就将衛國基業贈予你。”
蘇照皺了皺眉,道:“什麽條件?”
衛婧道:“他說,讓你立我爲夫人……你答應過我,不生氣的。”衛婧說着,忽見蘇照面色微凝,目光現若思索,芳心一慌,說道。
蘇照神情正自默然,聞言,上前拉過麗人的纖纖素手,道:“我哪裏生氣了。”
衛婧抿了抿櫻唇,顫聲道:“這是我兄長的意思,我并無此意。”
事到如今,她早已知道自己想要成爲蘇照元配,幾無可能。
蘇照想了想,溫聲說道:“你别多想了,我豈會不知。”
衛婧道:“那你怎麽想的?”
蘇照道:“我能有什麽想法,此事太過兒戲了。”
衛婧歎了一口氣,道:“我也和兄長說過,你是不會答應的,不是夫人之位,你不會将兩件事聯系在一起。”
蘇照靜靜看着芳姿婧麗的少婦,剛剛沐浴過,滑若凝脂的臉蛋兒上,有着玫瑰花蕊的淡淡紅暈,不由失笑,說道:“你倒是了解我。”
衛婧嗔白了一眼蘇照,道:“怎麽說也一起生活了幾個月。”
蘇照笑了笑道:“那婧兒可知,若我有朝一日,真的要冊封你爲夫人,也不是什麽因爲衛國,我如今納你爲妃,同樣不是因爲衛國。”
衛婧聞言,芳心劇震,一剪秋水的盈盈明眸,目光迷離地看向蘇照,一時間,心思有些複雜。
蘇照攔過衛婧的削肩,說道:“你兄長将一些事情想的太過簡單了,他畢竟是你兄長,我也不會怪他,其實,他不适爲君,若是主政一方,或是百姓之福。”
衛婧道:“那我就替你傳話給兄長了。”
蘇照點了點頭,道:“蘇衛二國,未來如何,我會想個妥善法子,眼下當務之急,是将四郡叛軍剿滅,以防晉國再次侵入中州。”
衛仲之所以做出這番決定,經受重重打擊,心灰意冷有一部分,更多還是意識到衛氏一族在衛國公卿、百姓已經漸漸喪失統制威信。
而其本身又無力挽狂瀾于既倒的手段,身後又無仙道之力支持,與其爲他吞并,倒不如以此爲籌碼,爲其妹衛婧謀一個正妻之位,來日,他總要立太子吧。
其實,這的确是盡快收攏衛國人心,能夠減少人心動蕩的手段,隻是,他不想作劉秀,衛婧也不是郭聖通。
縱然是并衛入蘇,他也要在剿滅衛國叛軍之後,再以堂皇大勝之勢促使衛國公卿臣服于蘇。
這也能進一步清除衛國陳舊公卿勢力影響,爲來日推及新政掃除阻力。
這些想法,在蘇照心頭輾轉。
蘇照道:“你也不要擔憂了,縱是蘇衛一體,衛國宗廟祭祀不絕。”
衛婧點了點頭,也沒再說什麽。
……
……
時光匆匆,不知不覺距蘇照來到帝丘已有三天。
随着蘇衛聯軍打算進兵掃平叛軍,帝丘城中也緊鑼密鼓地爲糧秣、軍需籌備,一股大戰将啓的戰争陰雲籠罩了帝丘。
棠梨宮,蘇照聽完衛婧所言,凝眉道:“大軍開拔在即,邬壽糧草還沒湊齊。”
衛婧幽幽歎了一口氣,說道:“聽說是太宰府的衛公,暗中授意司徒府的屬吏,不支應軍糧。”
蘇照默然了下,問道:“衛太宰難道就不知,這是早日平定衛國叛亂嗎?這是爲了衛國才是。”
“聽衛珲的意思,說蘇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哪裏還需要從再加派援兵。”
蘇照啞然失笑,道:“這個衛珲,還真是在這等着我呢,對了,你兄長怎麽說?”
衛婧遲疑了下道:“兄長他……他說,既将軍務托付于你,自有你去協調,如今身體有恙,無心視事。”
蘇照笑道:“你兄長,倒還挺記仇。”
他前日借着爲衛婧之口,拒絕了衛仲的提議,此刻衛仲自然不會再給他好臉色。
說不得,衛珲的阻撓,就是得了衛仲的默示。
隻是這樣,就能阻撓他以大軍進入衛國嗎?
未免想的太過簡單。
此刻,蘇國的十萬大軍已經自臨陽郡向着連陽郡趕來,再過幾天就可至襄城郡。
實在不行,就算自籌糧草,也不能阻擋蘇國增兵十萬進入衛國。
衛婧無奈道:“兄長,他有時候就挺執拗的。”
蘇照道:“無妨,不過有句話衛珲倒是沒有說錯,僅僅憑借着固安、谷梁郡的十餘萬蘇衛聯軍,我也能平定四郡叛軍。”
至于平定四郡叛軍之後,毫無疑問,四郡之地,當然不會再讓衛國中樞派兵鎮守,而是由申屠樊率重兵防備晉國再次寇侵中州。
衛婧歎了一口氣,道:“那現在怎麽辦?”
蘇照正要開口,忽地,衛宮之外飛來一道傳音玉簡,分明是在衛宮四方警戒的赤林宗神照境長老轉遞而來。
蘇照一把握在手中,神念投入其間,閱覽而罷,面色一喜,喃喃道:“湘歌出關了。”
衛婧在一旁,聞言就是撇了撇嘴。
蘇照轉而看向麗人,笑道:“我先去赤林宗看看。”
衛婧整了整思緒,清聲道:“你去……”
然而還未說完,一道熾耀流光就已破空穿梭,向着殿外而去。
衛婧晶瑩玉容頓時又白又紅,就是氣得一跺腳,惱怒道:“魂淡……”
赤林宗·山門
一座高有三層,在陽光照耀之下,青玉瑩瑩的琉璃瓦,映照着絢麗光芒的閣樓之中。
帏幔四及、裝飾精美的雲床上,坐着一個氣質明麗,眉眼嬌憨的紅裙少女,一頭明眸皓齒,梨腮勝雪,尤爲讓人見之難忘的是,眉心一點赤螢星辰,明豔絕倫,此刻輕輕笑着,聽着一旁頭發灰白的老妪絮絮叨叨說着什麽。
“湘歌,你是不知你閉關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麽,那蘇侯在溫邑開了仙朝,冊封後宮嫔妃之時,卻連你的名字提都沒提。”黎英憤憤道。
衛湘歌笑道:“他也不是隻漏我一個……想來是有着什麽考量吧。”
黎英冷哼一聲,正要開口說些什麽。
蘇照舉步邁入閣樓,笑道:“黎前輩又在和湘歌說我什麽壞話呢?”
這時,衛湘歌聽着來人熟悉的笑語,擡眸,靜靜看向蘇照,驚喜道:“你什麽時候來的,不是,你怎麽知道我出關了?”
蘇照笑了笑,上前,拉過衛湘歌的素手,沉靜、冷峻眉眼溫煦一如六月暖陽,說道:“你師父告訴我的。”
說來,他已然有一兩個月都沒有見過朱砂少女,一股思念在心底潛蘊,似乎如一壺窖藏了許久的老酒,愈發醇厚甘美。
衛湘歌掩嘴笑道,“師父,你方才……”
黎英輕哼一聲,道:“爲師就是看他對你上心不上心,好了,你們兩個說吧,我一個老婆子也就不在這礙眼了。”
說着,折身離去。
蘇照笑了笑,轉而看向衛湘歌,道:“比以前瘦了。”
說着,伸手撫着衛湘歌的臉頰,目光疼惜道:“都瘦出尖下巴了。”
修煉原也是一件勞心費神之事。
衛湘歌嗔怪道:“我以前也不胖啊,倒是你,聽師父說,最近頗是逍遙快活。”
蘇照輕咳了一聲,道:“國務繁忙,忙的更是腳不沾地,上哪兒逍遙快活。”
衛湘歌也不細究,隻是淺笑不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