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安郡
郡城之上,衛國大司馬邬壽,内穿玄色魚鱗甲,外披狐裘大氅,在一衆将領的簇擁下,手扶城牆垛口,特意着人澆水凍冰的城牆,絲絲縷縷寒意自掌間肌膚滲入。
邬壽擡眸,望着數裏之外的叛軍大營望去,目光也有幾分不易覺察的凝重。
正值深冬,朔風如刀,萬物凋零,入目所及,天地蒼茫,皆是一派肅殺之景。
由前任衛君——衛磐率領的衛國邊郡叛軍,近十餘萬人,高挖塹壕,樹起旗幡,廣結營栅,軍營綿延迤逦,多達二三裏之長。
轉運糧秣之丁夫、馱馬,絡繹不絕。
與此同時,積雪消融的曠野之上,叛軍騎卒四出,馳騁奔來,背後箭壺中多背負着包有絹帛的箭矢,似還想效前日故計,近郡城射入。
絹帛之上文字,也無外乎是,以父伐子,勸告諸軍反正的攻心之言。
但,同時就有衛國官軍騎卒,與之出外搏殺、驅逐。
而這樣的僵持之舉已經持續了半月之久。
自入冬以來,天氣愈發嚴寒,衛磐率領下的叛軍在不久前進行過一次劇烈攻擊之後,就改之以“圍而不攻,步步爲營”的策略。
配合晉國小司馬趙去疾的五萬晉軍,一點點壓縮邬壽手下兵力的活動空間。
最終,将邬壽率領下的衛軍,逐漸壓縮在固安郡之東北方向。
衛磐更是聽從謀士建議,使出攻心之策,派細作勾連固安郡城之中的郡望豪強。
這些計策,可以說收效頗豐,起碼在半個月間,邬壽統率的衛軍已發生五六起軍卒逃亡之事。
更與城中大戶,陰相勾連衛磐,與之暗通款曲。
五天前,郡望全氏、祝氏、章氏三家,設宴邀請邬壽入府一叙,商談糧秣軍需供應之事,準備起事謀叛,不想……爲邬壽先一步察知。
邬壽也是狠辣,廣發親軍,大索全城,對暗通款曲的郡望大戶,血腥清洗,直殺得人頭滾滾。
而後盡收三家郡望财貨,以金帛、珍馐、美酒犒賞諸軍将校,同時着華良分兵五萬,在固安郡外三裏紮營,策應固安郡,以備萬全。
這邊廂,見得騎卒、斥候在曠原中追逐、厮殺,邬壽皺了皺眉,心頭愁雲密布。
轉頭問着一旁的副将,道:“華将軍今日可有軍情遞來?”
兩軍一城内、一城外,爲了策應完全,自是要時刻溝通軍情,以防不測。
每至傍晚時分,華良就會派遣親兵,進城傳遞消息。
那副将聞聽詢問,面色一整,禀告道:“華将軍還未有軍情送來。”
而在二人議論檔口,就見下方城牆馬道之上,一個衛軍校尉匆匆上來,手中尚拿着一個牛皮革包裹的信袋,道:“大帥,帝丘急遞。”
邬壽面色微驚,心頭一動,道:“快快拿來。”
從校尉手中接過,打開閱覽罷,面色變幻了下,忽然放聲大笑,笑聲震動四方,城牆之上就有軍校投來詫異目光。
副将道:“邬大司馬何以發笑?”
邬壽故意高聲說道:“本帥笑那趙戬機關算盡,付之流水……彼以晉國後将軍韓仁彥部,繞襲于雲邑,欲斷我軍後路,卻不想蘇衛聯軍于前日,輕取雲邑,韓仁彥五萬大軍已全軍覆沒!”
此言一出,城牆之上,将校大嘩,無不又驚又喜。
說來,蘇國援兵五萬的消息,邬壽是知道的,當時在決定出兵的第一時間,蘇照就着蠱雕夫婦,将這重要軍情傳遞給邬壽,以堅其拒晉之心。
但當時,邬壽就是壓着沒有告知諸将!
“好讓諸将得知,蘇侯和我衛國長樂公主,率十萬大軍,業已大破晉國後将軍韓仁彥部五萬晉卒,韓仁彥被斬軍中,我方援兵不久将至!”邬壽高聲說着,此刻将這消息迅速傳揚出去。
一時間,衆将、軍校面有喜色,原本迷茫的軍心,一下子就安定下來。
邬壽看着這一幕,暗暗松了一口氣。
他之所以壓着衛軍來援的消息,就是在等待着這個勝利。
“好在蘇侯沒有讓人失望。”邬壽目光幽沉,思忖着。
前番衛軍,爲何被衛磐動搖軍心之策所惑,無他,衛國朝廷一方,在軍事上連吃敗仗,喪師失地,已人心漸離。
而不少衛軍還爲新募之卒,心中所想,也大緻是——衛君父子執兵,相争大位,他們夾在中間,打生打死,卻是爲了哪般?
誰入主帝丘,他們不是一樣當兵吃糧?
這種軍心厭戰的思緒,幾有彌漫之勢。
這也是邬壽爲何在清洗固安郡郡望後,罕見地抄掠其财貨,犒賞諸軍的緣由。
所謂堵不如疏,欲揚先抑。
“諸将聽令,随本帥至郡衙議事!”邬壽此刻面色輕松,高聲說道。
而後,随着城牆之上的消息擴散至郡城,原本迷茫、頹喪的人心,也随之振作起來。
固安郡,二十裏外。
蘇衛近十萬聯軍,槍戟如林,旗幡獵獵。
傍晚時分,暮色沉沉,嚴整安靜的軍陣之中,已打起如龍的火把,冬日原就天短夜長。
“君上,天色已晚,可否就地紮營?”禁軍大将彭紀,一夾胯下馬肚,來到一匹黃鬃馬之前,拱手問道。
蘇照擡頭看了看天色,點了點頭道:“命諸軍紮營,明日再兵進固安郡。”
十萬大軍行兵,動作再是迅疾,也不可能完全抛棄辎重,畢竟,打仗打的就是軍需後勤。
于是,這一路可謂是緊趕慢趕,軍中将校士卒多見疲态。
“好在聽謝滄所言,晉軍至少後天才能趕到。”蘇照望着遠處依稀可望的固安郡,思忖道。
這場行軍的競賽,終以蘇衛聯軍的勝利而結束。
彭紀領命而去,招呼衆将,安營紮寨,埋鍋造飯。
一旁同樣騎在馬上,微微抿着唇的嶽昕,轉頭看着對面的少年君侯,清聲道:“蘇侯,一會兒要去固安?”
蘇照笑意吟吟地看着嶽昕,溫聲道:“先去見過邬壽,商議一番應對之策,對了,你也随我一同去。”
說來,此次兵進固安,進軍迅疾,同樣爲了穩固後方糧道,蘇照就讓衛婧留在雲邑郡統籌調度,協調糧秣。
當然,蘇照一開始也有不使衛婧和嶽昕相見之意。
嶽昕默然片刻,輕聲道:“晉軍夾攻固安,兵力高達二三十萬,你可有勝算?”
蘇照笑了笑,道:“怎麽,運籌帷幄、決勝千裏的嶽姑娘,可有一言教孤?”
對于迎擊晉軍,他心中還是有些計劃的,無非相持而守,以待變故。
晉軍勞師遠征,原就有糧匮之憂。
晉國内部又有曲沃小宗試圖聯姻秦國,謀篡晉國公器。
同時,随着韓仁彥的兵敗,岑休先前建言的離間之策,已有幾分可行之處。
嶽昕聞聽蘇照打趣,乜了一眼蘇照,冷聲道:“軍國大事,我能有什麽好主意,隻是想提醒蘇侯,莫要輕敵,重蹈齊魯聯軍覆轍。”
蘇照聞言,表情也認真了下,目光莫名道:“多謝嶽姑娘提醒。”
嶽昕輕哼一聲,不知爲何,迎上少年君侯那一雙猶若實質的目光,心頭就有些發慌。
前天,她終究擋不住眼前這人的威逼利誘,已答應代孕茵茵,此刻小腹之中,就有眼前這少年的血脈子嗣。
念及此處,心底幽幽一歎。
然在嶽昕正茫然失神之時,忽地一驚,清叱道:“你……你做什麽?”
卻是身後馬鞍之上,少年君侯已環住了自家腰肢。
蘇照笑了笑,附耳道:“嶽姑娘,我們現在去固安郡看看,我帶着你,省得動了胎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