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後院
就在窦家和昊陽宗的石堯一行人,商議着如何讓窦家避禍之時,後院花廳之中,蘇照面帶關切之色,擡眸問着晏昌,道:“晏卿,小柔情形如何?”
晏柔是晏昌之孫女,也是其唯一的親人,二人相依爲命,那小丫頭他之前還見過,很是懂事乖巧。
晏昌誠惶誠恐道:“勞君上挂念,柔兒那孩子隻是受了一些驚吓,說來,還要多虧了曲将軍,否則,幾爲歹人謀害。”
縱然時隔數天,晏昌溝壑深深的蒼老面容之上,仍有心有餘悸之色。
蘇照默然片刻,沉聲道:“晏卿放心,此事,孤定會給你一個交待。”
晏昌聞言,連道不敢。
蘇照也沒有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問道:“晏卿來砀郡已有數月之久,于砀郡主持新政,比之溫邑,何以掣肘重重,寸步難行?”
晏昌沉吟半晌,斟酌着言辭道:“回禀君上,臣思來,許是在溫邑之時,比鄰中樞,地方強宗豪右,雖和中樞公卿勳戚勾結交通,但彼時,君上在都城坐鎮,故而自上至下,惶懼顧忌,不敢造次。”
蘇照不由失笑,道:“所以,晏卿就上了密折,讓孤親來砀郡,爲新政保駕護航。”
說來,還是蘇照在繼位以來雷厲風行的舉措,于内——削平權臣大将,抑制宗親勳貴,打擊貪官污吏——可以說屢興大獄,每每出手,都有着一股犁庭掃穴,推倒重來的霸主威勢。
按說這樣折騰,必定官心浮動,千夫所指,毀謗加身。
但偏偏少年雄主,在外開拓疆土,南征北戰無一敗績,中外威望日益隆重,生生将蘇國蕞爾小國,在群雄逐鹿的豫州,崛起争鋒。
于是,官民服膺,将帥效死,地位穩固難言。
而溫邑周邊的權貴,經曆蘇君繼位以來一場又一場政潮的血雨腥風,直面少年強主的刀兵威勢,哪裏還敢直撄其鋒。
而砀郡,畢竟是遠了一些,對君威雷霆,體會就不深,行事就少了許多顧忌。
這也是郡縣地方的官場政治生态,這些地方諸侯,刀子不落在身上,都不知道疼。
六次批示,不如一次郡縣之牧,革職拿問來得有效。
雷霆降落,上下警然,安靜如雞。
事實上,蘇照一來,還真有推倒從來的想法,起碼要在砀郡重新梳理架構,作爲新政的示範區。
蘇照沉吟了下,道:“晏卿,砀郡郡縣地方清丈田畝,點查戶口,現在已全面停滞了?”
晏昌道:“縣鄉亭裏,胥吏宗族,百般阻撓,阻力重重,不過,臣已經彙總了一些此行的得失,還請君上禦覽。”
蘇照點了點頭,接過晏昌遞來的表文,閱覽罷,防至一旁,笑了笑道:“晏卿之前,應該從砀郡幾家郡望清查開始,如果斷其主幹,這些依附攀纏的藤蔓,自會無人于中串聯,那時再以大勢碾壓。”
這就是分清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
所謂以弱勝強,則是削其羽翼,這是他當初誅殺袁彬的策略。
但晏昌以欽使身份,代中樞巡視郡縣地方,主持新政,可謂朝廷大義在身。
至于郡縣,應該先理清地方盤根錯節的勢力,而後伺機擒其首要,前期最忌打草驚蛇,陷入上下一體的反彈之中。
當然,這都是鬥争經驗。
晏昌面現慚色,道:“是臣來之前,将問題想的過于簡單,把溫邑之故智,不切實際地生搬硬套至砀郡,贻誤君上新政大事,還請君上降罪。”
蘇照沉聲道:“孤并無見責晏卿之意,既然孤親來此地,先把地方清丈田畝的事情擱置吧,先把這些無法無天的壞事之輩,甄别出來,才好做事。”
他來之後,自然不會用臣子作事的策略,而是要以堂皇碾壓之勢,推倒重來。
言及此處,對着身後抱劍而立的範潇道,“潇兒,你也過去暗中看好那周崇韬,看看都什麽人來救他,過了今夜,就拿其口供,拿人!”
範潇應了一聲,俏麗身姿,遁入外間涼風,向着郡衙大牢而去。
……
……
其時,郡衙大牢之中,光線昏昏,潮濕陰暗,不時有刺骨冷風自牆壁之上的鐵栅中吹來。
牆壁之上的鐵油燈,微微燈火,随風搖曳。
木架刑具之上,一個身量七尺,胡須如鋼針的漢子,披頭散發,滿身血污。
其人正是原砀郡巡檢試周崇韬!
不遠處的火爐中,稀稀拉拉站着幾人在烤火,烙鐵燒的通紅,一個肥頭大耳,油光滿面的大漢,光着膀子,手中拿着沾水的鞭子。
此人是砀郡賊曹,姓寇,排行第三,人稱寇三。
曲楷一襲玄甲,外披藍色大氅,坐在不遠處的靠背椅上,淡漠看着對面的周崇韬,手中端着獄卒遞來的茶盞。
“老周,我們也是老朋友了,聽爲兄一句勸,招了,就萬事好說。”寇三拿起燙的通紅的爐鐵,面上挂着殘忍的笑意。
心頭卻閃過快意,你這王八蛋也有今天,要不是你走通窦家門路,你這個巡檢使該是老子的!
周崇韬睜開腫着的眼睛,看着寇三,道:“附耳過來,老子告訴你!”
寇三冷笑道:“你特麽想坑老子,要說就當着曲将軍的面說!”
他又不是傻,湊耳過去,被這王八蛋咬掉耳朵怎麽辦?
周崇韬心頭有些失望,眼皮一耷拉,竟然不說了。
“不說是吧?”寇三揚起手中燒得通紅的烙鐵,落在周崇韬前胸。
“啊……”
撕心裂肺的聲音響起,周崇韬渾身顫抖,四肢抽搐,額頭之上,已被冷汗滲透。
曲楷就是皺了皺眉,不過倒也沒說什麽,低頭品着香茗。
這位禁軍都司,心冷如鐵,對這慘烈一幕,見慣不慣。
而在這時,一聲輕笑戲谑響起,道:“你以爲窦家寡婦,給你生了個兒子,你确定是你的種?”
“誰?”寇三及一衆獄卒都是驚懼地看向一旁的銀發少女,蹭的抽出腰間腰刀,殺氣騰騰地看着少女。
曲楷這時,心頭大驚,連忙放下茶杯,抱拳道:“末将曲楷,見過安夫人。”
安安藍寶石的眸子眨了眨,打量了一眼曲楷,雖然平時說着不在意,但還是被一聲夫人叫的心花怒放,眉眼彎彎成月牙,道:“免禮吧。這人,我來審,你讓人準備好筆墨,記錄口供。”
“諾。”曲楷應了一聲。
此刻,周崇韬擡起一張蠟黃、虛弱的面容,雙眸瞪大,道:“你……你說什麽?”
安安低頭把玩着指甲,嘴角挂起一抹譏诮笑意:“喜當爹而不自知,爲旁人身陷囹圄,當真是可悲可歎。”
這“喜當爹”之言,還是她從蘇照那裏學來。
而在安安審問周崇韬之時,砀郡大牢之外,風雪交加,朔風呼嘯,而在遠處,數道鬼祟身影,幾個起落,踏雪無痕,眨眼之間,就已施展遁法,來到把守森嚴的大牢之外。
“範公子,蘇侯就在郡衙之中,離此不過數裏,我們不會被他發現吧。”徐淳此刻一身藍色錦袍,腰間配着一把寶刀,面容上有着幾分擔憂。
提及蘇侯,範泰目光之中陰郁之色更盛,冷聲道:“人君龍氣之威雖重,隻要我們躲着,也無大礙,你若害怕,就在這等着,本公子先把那周崇韬滅口了。”
窦家已和石堯商議好,不過前提條件是先把那周崇韬滅口。
石堯本來想親自出手,但範泰毛遂自薦,石堯想了想,覺得這二世祖有些不靠譜,還是讓自家道脈的夏侯竹随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