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都·帝丘
随着時間流逝,蘇國襲取衛之邊郡——黎郡的緊急軍情,已傳至帝丘。
此刻,宮禁森嚴的衛宮永延殿内,宮燭長明,然而氣氛幾乎凝結一團,丹墀之下,衛國百官各依品級排列,持笏垂首而立,神情警然。
殿外,秋風秋雨,稀疏而下,天空一片灰蒙蒙的。
近月以來,在後宮溫柔鄉中打滾兒,未曾上朝視事的衛君,端坐一張寬大的金銮椅上,其人一身朱紅蟒線王侯衮服,威嚴冷漠,一張如塗脂的中年面容上,臉色鐵青,咬牙切齒道:“蘇國小兒,背信棄義,趁火打劫,欺我太甚!”
想他那嫁給前代蘇君的衛殊,才在不久之前暴卒,他還沒有來得及找這小兒算賬,卻敢舉兵犯他,真是猖狂、跋扈!
下方衛國公卿聞言,也是附和而罵。
現在衛國四郡爲屍疫所擾,局勢動蕩不安,這蘇國的确挑的好時候。
“大司馬,華良爲一郡之守,連一郡城都守不住,以緻喪師失地,該當何處置?”衛君面上滿是怒火,冷聲道。
這時,從下方班列之中,現出一個身形高大,面皮白皙的中年官吏,卻是衛國上卿——孫煥,也是衛國大司馬。
“華良丢城失地,當下其職事兵權,押至都城問罪。”孫煥拱手說道。
“甯卿,你怎麽看?”衛君臉色陰沉似水,望向左首文官班列之中,恭候侍立的老者。
那老者身材短小,年紀在五十歲左右,臉型瘦長,雙頰凹陷,颌下蓄着短須,凹陷的眼窩中,眸光閃爍,這時聞聽衛君垂詢,拱手道:“老臣以爲,華良作戰不力,以堅城難拒蘇軍,以緻失地喪師,中樞震動,當治其用兵無能之罪。”
衛君冷聲道:“這等無能之将,留之何用!拟命,褫奪華良兵權勳爵,押赴帝丘問罪!”
衛君此刻心頭的怒火亟須發洩,本來就被屍疫搞得焦頭爛額,現在又失一郡,華良正好撞在槍口之上。
“君父,不可!”就在這時,一道清朗的聲音響起,衆人都是齊刷刷向着說話之人看去。
這是一個着錦袍斓衫,頭戴金冠的的青年,其人年歲在二十上下,身形挺拔,五官俊朗,面似塗脂,鼻若懸膽,如芝蘭玉樹,立于中庭,氣質溫潤,令人如沐春風。
正是衛國太子衛仲,字昶。
衛君一共育有六子五女,長子伯陽公子早喪,就由幾個子嗣排序之中第二的衛仲,接任太子之位。
迎着金銮椅上那雙冷冽、狐疑的目光,衛仲不顧身後衛國少宰衛珲,悄悄扯着自己的衣袖,深吸一口氣,硬着頭皮道:“回禀君父,兒臣以爲,黎郡遭蘇軍猝然而襲,華良兵少,又加之郡城時疫流行,軍民人心惶恐,遂爲奸人所趁,華良雖失郡城,然非戰之罪,而今将強兵拒抗蘇軍,臣懇求君父,給予華良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衛君面色淡淡聽着,狹長、陰沉的眸中,有着幾分莫名之色。
看着丹墀之下,風華正茂,溫潤如玉的二子侃侃而談,一股嫉妒混合着憤怒的奇異心思在心頭翻滾着,默然良久,不置可否。
隻有殿外的風聲吹過朱檐,發出嗚嗚之聲。
殿中,一股無形壓力就出現在空曠、幽靜的大殿之中。
“太子之言,諸卿以爲何如?”淡漠不含喜怒的聲音響起,在永延殿中,幾令衛國諸臣大氣都不敢喘。
孫煥高舉象牙笏闆,朗聲道:“敗軍之将,何敢言勇,不管如何,華良鎮關不利,喪師辱國,若不罪之,軍法何在?至于戴罪立功,哼,難道我堂堂大衛,就找不出一個能擋蘇國暴兵入侵的良将了嗎?”
甯遵點了點頭,蒼聲道:“孫大司馬所言甚是,國恒法度,如不處置華良,焉能服膺人心?”
其他衛國公卿,如司徒,司空也都是紛紛發言,大意一般無二,華良已經不适合在前方抵禦蘇軍,當選賢舉能,以良将發兵抵禦蘇國。
衛君将審視目光看向衛仲,問道:“太子以爲呢?”
“兒臣……”衛仲開口欲辨,就聽少宰衛珲的沉靜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啓禀君上,臣有本奏。”
“衛卿?”衛君目光閃過一絲冷意,問道:“以爲該如何華良?”
衛珲年歲同樣在五十上下,精神顴碩,目光堅定,平穩的聲音中有着一股慷慨激昂之意,道:“老臣以爲,現在當務之急,不是處置華良,而是揀選大軍,以拒蘇軍,收複失地,蘇國暴侵我國,統兵之人,諸位同僚以爲何人?”
說着,環顧着周圍殿中同僚。
孫煥冷笑道:“某這個司掌兵事的大司馬都不知,沒想到還沒有你這個少宰知道前線軍情。”
衛珲沒有理孫煥這個近年來的佞幸之輩,擲地有聲道:“前燕國國尉申屠樊!”
此言一出,就連本來漫不經心的衛君都是挺直了身子,道:“竟是此人!”
孫煥臉色微變,道:“此人怎麽在蘇國?”
申屠樊作爲前燕國國尉,曾帥師伐齊,并非寂寂無名之輩,縱然孫煥以前少在軍中,執掌衛國軍政,還是因爲其妹爲衛君寵妃之故,但對申屠樊的大名,還是聽過的。
不僅僅是孫煥,殿中衛國一應公卿都是倏然色變。
衛珲解釋道:“申屠樊祖籍蘇國人,受燕君猜忌後,回鄉隐居,眼下分明是蘇君又請動此人出山,執掌軍政。”
衛君皺眉道:“此人名聲在外,不好對付,大司馬,汝有何良策抗禦此人?”
孫煥心頭一突,他有個屁禦敵之策,但這時間被衛君目光直視,也頗覺壓力如山,故作鎮定道:“當發禁軍,據懷來而守。”
衛君追問道:“發兵幾何,一何人統軍?”
“啊,這……”孫煥隻覺得背後冷汗都流下,好在這時,身後的一位中年官吏,出來解了孫煥的圍。
這人是小司馬邬壽。
“君上,現在國内尚有精銳禁軍六萬,當揀選兩萬,再自諸郡抽調郡兵,合四萬大軍,以拒蘇軍,收複失地。”
“四萬,兵力可否濟事?”衛君問道。
邬壽道:“蘇國軍力有限,方拒鄭國而勝,今又發兵犯我,臣估計不會超過兩萬人。”
衛君眉頭緊鎖,打量了邬壽半晌,沉聲道:“邬卿緣何得知?”
邬壽猶豫了一下,道:“此爲前大司馬——杜陵所言。”
衛君眯了眯眼,目中閃過一抹厲色,道:“杜陵?”
杜陵是衛國前大司馬,具将略,知兵機。
其人執掌衛國軍政十餘年,但因爲在十四年前,此代衛君政變,弑殺其兄——剛剛繼位不過年許的前任衛君,霸其嫂,篡奪君位。
杜陵爲衛國大司馬,又是托孤重臣。
然而對政變漠視坐觀,此代衛君篡位成功之後,爲了拉攏杜陵,先是将自家長女許給其子,又以其子衛仲拜入其門下爲弟子。
衛君即位之後,經過層層削權,才終于将此人清理出中樞,一直将衛大司馬位置空懸了三四年,才于去年,放上孫妃之兄——孫煥。
而今乍聽這麽一個人,衛君眸光幽幽,心頭也有些複雜,岔開話題,問道:“邬卿,何人可統兵四萬,收複失地?”
邬壽想了想,拱手道:“上卿孫煥,坐鎮中樞,運籌帷幄,将略無雙,可擋蘇軍。”
此言一出,殿中衛國公卿,一時間,無不臉色古怪了起來。
整個大衛,何人不知,上卿孫煥志大才疏,逢迎于上,軍國大事,讓這麽一個人前去領兵?
開什麽玩笑?
孫煥目光噴火,擇人欲吞噬地看着邬壽。
這哪是讓他領兵出戰?
這是讓他去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