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魯國都城曲阜附郭縣——大安縣
城東,平曠的田園一望無際,穿過綿長的鄉間小道,可見村口,白楊翠柳掩映着一座靠着池塘的農家宅院。
宅院破敗、簡陋,以籬笆圍起,中間是三間土牆壘砌的茅草屋,一棵枝繁葉茂的梧桐樹下,蔭涼地上,幾隻老母雞正在低頭啄着米,不時發出唧唧之聲,伴随着炎炎夏日的悠長蟬鳴,一派祥和甯靜。
夏季炎熱難當,暑氣肆虐,東窗之下,一個身形削瘦,面皮白淨的青衿少年,坐于一張紅漆剝落的書案後,緊緊盯着一個花紋精美的檀木盒。
木盒已經打開,靜靜躺着的一本書,已然翻開紙張。
少年年紀不過十五六歲許,身上淡藍色衣衫漿洗的發白,雖衣衫樸素,但身形挺拔,眉清目秀。
“真真是大造化,不想祖上傳下來的這本《青庵筆記》書楞中,竟夾帶着一張無字之書,當爲儒門聖賢之金章玉錄。”方言清秀的面容之上,怔忪之中,一抹驚喜之色難掩,喃喃道。
所謂金口玉言,儒家聖賢之寶——無字之書,竟然可以演化儒家聖賢文章!
方才的一幕,縱然過了半晌,方言仍覺得心情久久無法平靜。
當時,他整理先祖遺物,尋出《青庵筆記》,隻覺書中有異,拿剪刀裁開,那玉書金文,淩空化作一道熠熠流光,猛然飛入眉心,隻覺心智之上塵埃盡去。
“原本對于聖賢經義一些不懂的地方,都已豁然貫通。”方言面色振奮,暗暗乍舌着。
想他方言,六歲開蒙,十歲讀遍四書五經,文名著于鄉間,秉承讀書明理之念,埋首苦讀,日夜不辍。
但不想在月前,他卻在瓊林書苑的入門資格試中折戟沉沙,心頭憤憤,一病不起。
“現在看以前的我,實在是自命清高,自诩懷才不遇,難逢伯樂,可現在……”方言順手拿起案頭的一摞文稿,低頭翻閱着自己平時所作的文章,眸光微微眯起,不由大搖其頭,道:“簡直狗屁不通!臭不可聞!”
方言爲以前狂傲自大的自己,感到羞臊難當,深深吸了一口氣,眼前一亮,
拿起筆架上一杆羊毫毛筆,取過一張紙,書寫着,“世有千裏馬,然後有伯樂,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
這正是聖賢金頁之書上,有感他以往心境變化,朦胧之間“演化”而出的文章,此刻被方言一一訴諸于筆端,他隻覺行雲流水,一股酣暢淋琳之感在心頭孕生,隻想撫膺長嘯。
“此文條理明晰,字字珠玑,誠爲一字難易……竟是我寫出來的?”方言怔怔望着白紙黑字,目光既驚又喜,隻是片刻之後,看着毫無靈性可言,近乎僵硬的字體,就深深皺着眉,喃喃道,“這字……需要練練了。”
就在方言擰眉思索着如何練字時,一個容色稚麗的粉荷裙裝少女,提着裙裾,走到不遠處,輕聲道:“方哥哥,院子外來了個趙公子,想要拜訪你。”
少女雖年紀不過十二三歲,但身形婀娜如楊柳扶風,桃腮杏眸,雖還青澀懵懂,但如畫眉眼間,已顯示出動人之姿,可見是美人胚子一個。
方言皺了皺眉,道:“趙延,他來做什麽?”
方言和趙延也是老相識了,二人名字讀音很相似,在白鹿書院中和其他幾十名學生一樣,拜入老夫子王守正門下,學習儒家經典,隻是趙延身爲大安縣縣丞的的第三子,平時多和官宦子弟交遊,和方言實沒有什麽交集。
方言說完這些,匆匆将《青庵筆記》收起,放好。
這才出了茅草,立定在庭院正中,一雙淡然的目光,隔着枯黃茅草覆蓋的門樓和籬笆牆,沖着一老一青二人拱手:“趙公子至于寒舍,不知有何見教?”
如果是以前,面對這位趙公子,方言可能出于自卑、自傲的偏激心性,言談舉止之間,就做不到這般不卑不亢,但此刻卻是應對有禮。
趙公子年歲不大,十八九歲,白面書生模樣,身穿瓊林書院的玉色錦衫,一雙俊眉之下的眸子,靜靜打量着方言,見其氣度深凝,不驕不躁,不由眼前一亮。
他以前也見過這方言,畢竟此人讀書十分刻苦,對學問十分較真,時常于人起學術争執。
當然,在他眼中,其實是一個讀死書的窮措大罷了。
而今打眼瞧去,見其人雖身形瘦弱,衣衫也打着布補丁,漿洗的發白,可迎上自己,目光既無閃躲,又無譏冷,點漆的眸子,清正幽沉中,隐隐帶着一股讓人不能輕辱的靜氣。
倒是應了豐神如玉四個字。
念及此處,趙延不由面色微頓,心頭閃過一抹異樣。
一旁的老者,凝聲将一段神識傳音在趙延腦海中響起,“公子,方家灰白之氣彌漫,按說當無福緣才是,可他這個小婢女,麗色天成,眉眼内媚暗蘊,頭頂青氣籠現,似有旺夫之相,公子福緣許是應在此處?”
趙延聞言,就是下意識打量了那婢女一眼,眸光微眯,似有所動。
……
……
宋國,汴水之旁,鱗次栉比的酒樓中,穿着皂衣、帶着黑紅冠帽的青年,坐在靠窗的位置,其人身形挺拔,氣質英武,手中托着一個酒盅,兩道劍眉之下的明亮眸子,卻是眺望着不遠之處,波光粼粼的汴河。
已是向晚時分,汴河兩岸的商鋪、酒肆,早已點起一串串紅色燈籠,燭火彤彤,倒映入水,光天一色。
汴河之上,扁舟篷船,絡繹不絕,槳影搖動,人影憧憧。
正是樓船箫鼓,峨冠盛筵,燈火優傒,聲光相亂。
一條高有五層的畫舫,燈火尤盛,曲樂大起,女子和男子的調笑聲,在暮色蒼茫中,将喧鬧繁華蔓延開來,席卷至整個宋國陪都——汴梁。
許易微微眯起了眼眸,似在細細品味着宋國的大曲酒,濁黃酒漿在唇齒之間流淌,兩頰不由現出一抹坨紅,清隽面容之上漸漸醞釀出一抹凝重,思忖道,“妖氣森森,自我獲得神鬼八荒圖卷以來,還從未有七星同爍之景,看來這妖邪,來曆不凡,不好對付。”
許易他不是修行中人,而據其自我定位,應是一位——封妖師。
據他月前得到的這神鬼八荒圖卷靈寶傳來的訊息,這圖卷靈寶,傳承自一位遠古大能,那大能似是丹青國手,繪制神鬼八荒圖,欲納山海八荒奇獸,獻于一位帝尊大能,但未及圖成,就不知何故隕落。
就在許易驚異不定之時。
“許兄,從商丘來的小司寇大人讓我尋你,你卻讓我一通好找。”一個同樣着皂衣、黑紅冠帽的胖官差,腰懸雁翎刀,輕聲道。
許易皺了皺眉,目光意味莫名地笑了笑道:“小司寇,他尋我作甚?”
那胖衙差笑道:“還不是你許老弟,在汴都屢破大案,令尹盧大人時常提起你的名頭,這不入了小司寇的眼?對了,還有一群聽說是什麽少陽宗的仙師,許易,你不是一直說要見識一下仙家術法嗎?機會來了。”
許易笑了笑道:“少陽宗的人?那倒是可以去見見,不過,現在需要……去救人!”
說着,拿起桌上一把雁翎刀,拔腿就往外走。
“哎,這位官差大爺,您還沒結賬呢?”從一旁的櫃台後,夥計招手喚道。
“讓那胖子付錢。”
那胖衙役面色微變,咬了咬牙,大罵道:“許易你個混蛋,又套路我!”
“套路雖老,屢試不爽!”許易似取笑、似嘲諷的聲音,在樓下響起。
而後伴随着女子的尖叫聲響起。
“妖怪!”
一聲尖銳唳鳴響起,點點紅色流光湧出,火焰大起,撲通撲通,一個個男男女女的人影,情急之下,跳進河中逃生。
……
……
楚國·郢都
暮色西沉,晚霞漫天,一道斜照夕晖,将二人一驢悠然緩行的身影拉得極長。
黑毛、白蹄的毛驢背上,鋪有錦墊,側坐着一個着白绡鶴紋道袍,戴竹冠的道姑,雙十年華,容顔姣好,肩若削成,腰如約素,柳葉細眉之下的一剪秋水,瑩瑩垂下目光,分明是翻閱着一卷書。
書卷扉頁之上,赫然寫着《春秋物語》四個龍飛鳳舞的黑字,這是最近一家名爲瀚海書局刊行的演義畫本,将姬周定鼎天下以來,千百年的列國戰史,以戲說形式展示,用語亦莊亦諧,妙趣橫生,情節更是引人入勝。
“吳越之争,吳國君受前代國君臨終‘勿忘越仇’之囑托,勵精圖治,秣馬厲兵,于不久之後滅越,可待功成之後,志得意滿,縱越國君而走,越君卧薪嘗膽,十年生聚,十年教訓,終複吳國之仇。”秦冰绡清瑩的眸子,微微閃爍着亮光,“人道鼎革,輪回幾變,足見成業之難、毀業之易,我輩長生道業,何嘗不是如此呢?”
憶起臨行之前恩師對自己的叮囑之言,秦冰绡眉尖微蹙,幽幽一歎,她早已入得神照之境,心境圓滿無垢,又豈會因入世,耽于男女之情?
恩師,她老人家多慮了。
就在這時,下方一個看着不過八九歲,以紅绫紮着雙馬尾,着白荷長裙的蘿莉,一手牽着毛驢缰繩,揚起一張唇紅齒白的精緻小臉,糯聲問道:“秦姐姐,我們去郢都看花燈好不好。”
“蒹葭,是不是還要給你買糖人啊?”看着蘿莉,秦冰绡清冷如霜的絕美容顔上,現出一抹淡淡笑意,恰如晴雪初霁,明豔不可方物。
“我要兩根。”蘿莉舌頭舔了舔紅唇,笑嘻嘻,伸出兩根白嫩如筍的手指。
秦冰绡笑道:“在昆國,就沒少吃,小心把牙都給吃掉了,白鶴牙本來就不多。”
蒹葭輕哼着,不由嘟起了兩瓣胭脂紅唇,似有些委屈。
就在這時,官道之旁,踏着夕暮餘晖、荷鋤而歸的農人,自二人之旁路過,就有竊竊笑聲傳來。
“這道姑爲出家人,看着卻沒一點兒愛幼悲憫之心,竟讓一半大姑娘在下面步行,自己卻在上方安坐?”
說話之聲漸漸遠去。
蒹葭梨渦淺笑,眉眼神采飛揚,“秦姐姐,聽見了沒,要愛護我哦。”
“閑言碎語,不過風聲嚣嚣罷了,你若是在意,反而失了本心,無所适從。”秦冰绡語氣淡淡說了一句,繼續垂眸,看着手中的書,完全是充耳不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