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華宮中,安靜了片刻。
蘇子妗對着銀發少女禮貌的笑笑,轉而将一雙潇水依依的眸子,投向蘇照,大緻意思是這小姑娘,一頭白毛,哪來的?
蘇照清咳了一聲,道:“阿姐,這是安安,你不用理她,就是個長不大的小姑娘。”
蘇子妗秀眉颦了颦,顯然對蘇照的話沒有半分相信可言,擡眸,去看衛湘歌。
衛湘歌給了一個無可奈何的眼神,拿起一旁的竹筷,用起飯菜。
“你也吃呀,子妗姐姐。”安安擡起一張精緻的娃娃臉,夾着一個雞柳,似乎沒有察覺到這異樣的氣氛,眉眼彎彎,似乎真的是一個懵懂可愛,未經人事的小姑娘。
蘇照點了點頭,道:“都用膳吧。”
這場晚膳就在安安自來熟的氣氛中度過,蘇子妗有一搭沒一搭地接着話,倒也不至冷落了銀發少女。
等用罷晚膳,蘇子妗留着衛湘歌單獨說話,蘇照則是和安波出了玉華宮,二人走在曲折回複,燈火闌珊的回廊上。
“我剛才的表現還行吧,沒給你搗亂哦。”安安拉住蘇照的一隻胳膊,擡起一張豔若桃李的娃娃臉,一副快表揚我的樣子。
蘇照默然半晌,道:“我覺得……你還是搗亂吧。”
安安面色一滞,氣苦道:“你什麽意思?”
蘇照笑了笑,道:“沒什麽,我阿姐喜歡安靜,你剛才叽叽喳喳,太鬧騰了,你如果能安安靜靜坐在那裏,可能會好一些。”
安安聞言,一張潔白無暇的娃娃臉上滿是懊惱,道:“那現在怎麽辦?”
蘇照揉了揉少女的劉海兒,道:“沒事,做你自己就挺好的。”
“好吧,還是你們家規矩多。”安安無奈說道。
二人說着話,就回到甘露殿。
“你又要看奏章啊。”安安看着蘇照走到禦案之後坐下。
“明天還有一次朝會,還要去看一看講武堂,弘文館的籌備,我想列個條陳出來。”蘇照說着,也是自失一笑,道:“你先回去睡吧。”
“你這一國之主當得可真累。”銀發少女眨了眨眼睛,抱怨着。
蘇照拿起一張宣紙,提筆書寫,朗聲道:“你現在也是妖國之主,以後要處理的事情,不比我少。”
虎山君死後,虎山國現在由安安做主。
“反正我是當不了什麽國主,都丢給手下的人,等樂樂大了,就讓他幫着理事。”安安從果盤裏拿着一個蘋果,“嘎嘣”咬了一口,拉了個梨花木椅子,坐在蘇照身旁,偏着小腦袋去看,清聲說道:“講武堂……你很缺兵将嗎?你從我那妖國中調出一批不就行了,還有那劍塵湖和丹鵲他們,都答應給你效力了,出一些妖兵也是應該的吧?”
蘇照道:“終究是外力,可依不可持。”
他如今已經掌控仙園天地,相當于有一個後備基地。
而且三大妖國已半是臣服于他,幾位大妖也答應爲他效力,但蘇照仍然不打算利用仙園主人的權限,将這些妖族全部放出來。
因爲不好安置,與其讓百萬之妖出來,擾亂正常的人道秩序,還不如繼續呆在仙園小天地,繁衍生息。
他隻調用元罡境界,能夠徹底化爲人形的的那一批妖族——也就是掐草尖兒。
當然,等到仙朝争鋒,他也會根據情況,調用妖兵。
“我知道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嘛,你們人族最講這個。”安安也不知是譏诮,也不知意有所指說着。
蘇照搖了搖頭,道:“他們在小天地逍遙慣了,若貿然出來,他們也不習慣。”
安安又從果盤中攝來一個橙子,素手破鮮橙,捏起一瓣放在豔豔紅唇之中,又給蘇照遞過去一瓣。
蘇照張嘴吃了。
安安一手支着腮,歪頭看着少年冷峻的側顔,有些失神,大抵就是色胚還有這樣專注于事的一面?
見蘇照終于寫完,殿外風聲漸大,雨打梧桐,窗影搖曳,不知不覺已是子時了。
蘇照擡眸看向銀發少女,詫異道:“你怎麽沒回去歇着。”
“等你啊。”安安眨了眨眼睛,坐在蘇照腿上,吐氣如蘭道:“沒有你抱着我,睡不着。”
從仙園的高度緊張,到現在的梳理國務,縱然是仙道中人,可畢竟還未凝結金丹,蘇照此刻也是覺得有些神思疲累,微微閉上眼眸養神,隻覺一股倦意上湧,道:“走吧。”
說着,向禦榻行去。
這頭小小白虎之前和他解釋過,因爲白虎血脈的緣故,在未凝白虎靈神(神照)之前不能破身,以防血脈元氣流逝,所以兩個人就沒有行夫妻之實。
至于抱着睡素覺,也就抱個虎皮貓而已。
然在這時,少女藍寶石的明眸閃爍着一絲促狹的笑意,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蘇照的心思,附耳道:“出來前,我讓國中工坊的蜘蛛妖,趕制了兩套黑……”
蘇照一時之間,困意頓消,可轉念一想,就覺得能看不能碰,反而惹得火大,道:“别折騰這些有的沒的了,我明天還有事兒。”
似乎看出了少年君侯的興緻乏乏,少女紅着一張精緻如玉的娃娃臉,以神識傳音說了一段話。
蘇照眸光閃了閃,暗道,他方才竟然沒有想到,水路不通,還有……
……
……
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蘇照就送着衛湘歌出了宮苑。
直到溫邑城外二十裏外,滂沱大雨雖停,但天還是陰沉着,道旁植就的楊柳,枝葉繁茂,随風搖晃,青翠欲滴。
“就送到這裏吧,你還有許多事情要忙。”衛湘歌英氣黛眉之下,熠熠明眸之中,倒映着蘇照的依依不舍眼神。
蘇照點了點頭,道:“湘歌,你保重。”
衛湘歌燦然一笑,随後禦風而起,化作一道紅色流光,消失在天際。
蘇照許久才收回目光,歎了一口氣,折身返回。
蘇國宮苑·中元殿
自蘇照回返之後,再次舉行着朝會,不同于上次蘇國郡縣官長齊聚,此刻僅有六官以及屬吏,還有一些尚書台的新晉尚書郎,穿着朝服,一張張年輕的面容上,難掩參與國政大事的振奮。
蘇照端坐在禦座之上,面色沉靜,居高臨下而視,一旁宦者的尖銳聲音響起,宣讀着旨意,任命司徒孟季常爲禦史大夫,韓岱爲少宰,原少宰梁師古調任司徒。
下方有些公卿聽到此處,心中懸了許久的心漸漸放下,顯然孟季常平時給人的“寬仁”形象讓衆公卿覺得禦史台的建立,似乎并無想象中的可怕。
見一些公卿面上的神色,蘇照面色淡淡,心頭冷笑。
而後就是晏昌被任爲溫邑宰,這一點讓衆公卿交頭接耳,都是看着在陳韶背後神情不卑不亢的布衣老者。
在進殿之前,就有一些人疑惑,但卻罕有人得知老者是誰。
其中,一個郭姓公卿,郭勖大着膽子,問道:“君上,未知這晏昌乃是何人?”
蘇照道:“晏卿曾挂齊楚二國相印,名聲傳于天元,郭卿竟不知?”
郭勖面色微變,卻是想起來是何人,面色變幻,拱手垂首,道:“是臣孤陋寡聞。”
此刻殿中一片寂然,顯然都在消化着這消息。
蘇照轉而沉聲問道:“弘文館和講武堂,籌建如何?”
此事由司空範延序負責,聞聽垂詢,就是回道:“弘文館之館閣舍樓,暫訂城東燕子坊,已着人翻修、整葺,目前已入駐了一些迎賓小吏,君上若得暇,可前往檢驗。”
蘇照點了點頭,道:“等下了朝,孤就去看看。”
過了一會兒,敬弘道出班奏道:“自求賢令發布半個月來,蘇國七郡士民鹹聞知之,莫不踴躍,稱頌君侯之賢已陸續有文士彙聚溫邑,投拜帖至弘文館,計有士子三百二十五人,過半來自山陽縣。”
山陽縣文教發達,書院就有十幾家,而在七郡五十三縣,南三郡也有不少書院建立。
蘇照默然片刻,沉聲道:“孤最近思來想去,覺得求賢令仍可能使山野遺賢,而今既有士子踴躍而來,當發谕令:于今歲八月初,都城之内,開科取士,孤欲開明法、進士、明算、明經諸科,取其優者,量才錄用,爲國儲英,至于求賢令,也要廣布于列國,使中州士子鹹知此文道盛事。”
“君上,這……我蘇國僅僅七郡之地,賦稅如何支撐這麽多公帑靡耗?”敬弘道聞言,卻已面色大變。
他不知道爲何蘇照隻是抱恙靜養十來天,何以行此激進之策?
拜道:“君上,我蘇國七郡五十三縣,官吏都有職數,名器豈可濫授?”
蘇照道:“如何沒有官職?尚書台,禦史台初建,常卿的奏表還說着,禦史台缺合适官吏?常卿,可有此事?”
常邈冷聲道:“三院禦史,員額不足,微臣遍察都中,難堪其才者衆。”
“看來,我蘇國缺的是清廉方直之官,秉公自守之吏。”蘇照語氣漸漸冷了幾分,道:“再發谕令,布告全城,凡溫邑士民對官吏因緣爲奸,貪渎索賄,欺壓良善者,可投匿名之書至禦史台,檢舉、揭發,禦史台推鞠、核察,務不使法外遺奸。”
敬弘道聞言,蒼老身形晃了晃,君侯何以不智?
此舉必将使人人自危,蘇國必亂啊。
蘇照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當然知道此策一出,必将官不聊生,怨聲載道,甚至還會造成一定的混亂。
但他已顧不得這些。
以軍兵彈壓,整頓吏治就是第一步。
至于軍兵,他已經有了籠絡,制衡之法。
而且他也不是盲目而動,這一步,就是先清理中樞,再督查地方。
“大争之世将啓,不進則死,容不得我再溫火慢炖了。”
蘇照眸光深深,心頭殺機凜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