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籠,甘露殿後殿,燭火搖曳,将書案前的一道挺拔、秀立身影投落在窗紗之上。
夏夜星河璀璨,聲聲蛙鳴自遠處傳來,涼風自窗紗而入,吹動及地帏幔,也将自青銅薰籠中生出幾縷青煙吹得袅袅而偏。
蘇照神情淡漠,着一身作工精美的冕服,俯身于一方三尺見方、雕着璃龍鳳紋的條案前,就着燭火之光,手持朱管羊毫筆,手腕轉動,在紙張上書寫不停。
“君侯,敬公已至殿外。”這時,宦者令尤江從一架屏風後走來,躬身,禀告道。
“宣。”蘇照揉了揉發酸的手腕,将毛筆放在筆架上,冷眸擡起,淡淡看向殿外方向。
不大一會兒,敬弘道在宮人的引領下,入了偏殿,行禮罷,道:“不知君上于夜相召,有何要事?”
蘇照微笑道:“卻有一事勞煩老師,尤江,将這個拿給老師看看。”
說着,将條案上的紙張,遞給了尤江。
敬弘道閱覽罷,皺了皺眉,喃喃道:“求賢令?弘文館?宣慰司?”
此刻的敬弘道眼皮直跳,一時間,覺得頗爲心累,眼前這少年郎,奇思妙想還真是一波接着一波。
求賢令,倒是有先例可循,弘文館也沒什麽,想來和管理圖冊典籍、監修國史的太史館相仿,倒是宣慰司……
敬弘道往下翻閱,見職掌是宣慰人心,倡導禮樂,面上稍悟
敬弘道蒼聲道:“君侯設置這些衙署倒無不可,隻是,若徒有架子,不得其人,也難收全功,而且,增設官署佐吏,就需俸祿供養,糜耗國家錢糧。”
蘇照道:“所以才需要舉賢,老師,孤的意思是由您起草求賢令,另外在明日提議建尚書台後,就可着手考察公卿一族的年輕子弟,同時令各郡縣可舉賢良方正、孝悌力田者,趕至溫邑,孤親自考較其才,量才委授以官職。”
蘇照從申屠氏那裏發現,鄉野遺賢是多麽嚴重。
但他不會隻重用寒門,而是兩手都要抓,蘇國公卿子弟,他要擇賢任用;寒門士族,他也會給予入仕機會。
提及此處,不得不說一下這時節的選官制度,除卻投軍以外,一般都是才略之士拿着名刺,投至公卿門下,以求其舉薦,當然,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君主翻來覆去,在公卿圈子裏揀選。
就連蘇照去拜訪申屠樊、晏昌二人,也不是聽了陳韶的舉嗎?
可晏昌本人也是齊國公卿之後,隻是屬于背叛了階級的個人。
至于周之癢序(官學),早已有之,隻是卻沒有配套的科舉,聽起來似乎很是令人納罕,但在華夏曆史上,就有類似脈絡,漢時也有太學,但廣開科舉卻是在隋唐。
蘇照以後也不想一個個去訪賢,也沒有那個精力,那麽以求賢令吸引有志仕途的寒門讀書人,再建弘文館,培養中低級官吏,爲革新儲備人才,也就成了他的想法。
敬弘道心頭複雜,眼眸微垂,思索着少年君侯的用意。
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他還是知道的,隻是這樣密集繁忙的施政,不給人以喘息之機,心頭隐隐生出不安。
“君上方承大位,就在國政上大動幹戈,恐怕會鬧得人心惶惶,不若緩一緩。”敬弘道在心裏掙紮片刻,終究是還是出言規勸着,隻是用詞還是委婉。
蘇照默然片刻,喟歎道:“老師,孤豈能不知治事以緩、戒急用忍的道理,隻是内憂外患,時不我待啊,蘇國如今是什麽境況,您又不是不知,這幾日孤看七郡戶籍圖冊,隻覺寝食難安,憂心忡忡。”
聞聽這番話語,敬弘道溝壑縱橫的蒼老面容上,不由現出羞愧之色,拱手道:“是老臣昏聩無能,不能上佐君王,中總百官,下撫兆民,治平國事,方緻君侯之憂。”
這時節,主憂臣辱,主辱臣死。
蘇照神色和緩,寬慰道:“老師這些年勞苦功高,忠于有蘇一氏,孤心中是有數的,隻是而今國事艱難,沒有時間再從長計議,緩緩圖之了,老師威望隆著,人情練達,還請助我。”
敬弘道嘴唇翕動,道:“君上,求賢令,老臣回去後會起草。隻是……老臣有一肺腑之言,欲剖白于君上,還請勿罪。”
蘇照面色微凝,朗聲道:“老師,有話直言無妨。”
“君侯少踐國祚,雖英敏天成,但畢竟未經世事,不知人心險惡,世道艱難,晏昌禍國之人也,萬萬不可聽信此人蠱惑,重用此輩。”敬弘道蒼聲說着,忽而鄭重一拜,以一種悲戚難言的語氣說道:“否則,社稷傾覆,宗廟毀堕,老臣縱死,赴于黃泉之下,也當以發覆面,無顔再見先君侯。”
蘇照皺了皺眉,面上現出一絲不豫之色,因爲這話等于在咒他是亡國之君,但還是忍耐着,一字一頓道:“老師……言重了。”
如果不是他繼承國祚,按着前世發展,十五年後,蘇國被煌煌大勢碾壓粉碎,到時社稷傾頹,宗廟崩毀,他一樣要當亡國之君,與其如此,還不如奮力一搏。
敬弘道在心底歎了一口氣,知道自己的一番忠言逆耳,多半引起了少年君侯的不悅,但這些肺腑之言,他卻不得不說,既是問心無愧,又是一種政治态度。
他可以替新嗣之君舒緩、轉圜和蘇國公卿的矛盾,但卻不能容忍蘇國翻天覆地的折騰,先祖随有蘇一氏筚路藍縷,手胼足胝,方有這七郡之地,肇基何其艱難,豈容一外來之人,折騰得天下大亂?
“晏昌此人,孤有意拜爲禦史大夫,至于其人變法之念,孤定會慎之又慎,老師不用太過憂慮了。”蘇照默然片刻,寬慰道。
“明日,禦史台籌建之後,老師是否……”
蘇照的“麻痹之言”,絲毫沒有打消敬弘道的疑慮,反而堅定了其救偏補弊、激濁揚清的匡正社稷之念,拱手勸道:“茲事體大,還請君侯三思。”
蘇照面色微頓,漸漸默然,一雙英秀的劍眉之下,清冽如刀的目光,逡巡着他這位素來明哲保身的老師,隻見其人身軀瘦弱,頭發斑白,但微微擡起的頭,一雙毫不退讓分毫的蒼老目光凝視着自己,那目光不見往日渾濁,清明中隐含絲絲銳利。
敬弘道年輕之時,也是鎮撫一方、政務練達的才略之士,否則,蘇國前任國君也不會以國事相托。
蘇照許久之後,神色頓了頓,心頭雖然失望,但對這态度也在預料之中,歎道:“天色不早了,夤夜路遙,老師年老體邁,不如先回去吧。”
“尤江,替孤送送老師。”
“老臣告退。”聽着蘇照似是一語雙關的話,敬弘道身形微顫,不過還是躬身一禮,告辭離去。
“我這位老師既然不允,那就試試其他人罷。”蘇照歎了一口氣,喃喃道。
不是沒有想過讓陳韶明日朝會提議,但禦史大夫監察百官,權責頗重,又是從司寇府中分出的職權,司寇陳韶也需避諱,否則,公卿攻讦。
這種情況,陳韶起個頭,由六官之一的太宰提出來人選是最好不過,當然,實在不行還有……
蘇照眼前浮現一個老者的面容,正是白日裏排了長隊,等候拜見的孟司徒。
“君侯,長公主殿下那邊,已準備好晚膳,問您是否過去?”
蘇照點了點頭,暫且抛下這些煩心之事,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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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