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照心頭異樣了下,但面色如常,擡眸,冷眸之中倒映着面上漸漸生出一絲不解之色的韓岱,也不多作解釋,伸手放下了車簾,吩咐尤江啓程。
“恭送君侯。”韓岱微微躬身,凝聲說着。
見到這一幕,身後的邵維,面色灰白,隻覺四肢冰涼,暗道,完了,這次是徹底完了,方才那一番對話若是讓君侯聽到,想要緻仕回家種地都不能了。
蘇國誰人不知新任君侯,殺心之炙,手段酷烈,溫邑城的血腥氣才散沒幾天呢。
這邊,韓岱轉身,淡淡看了一眼邵維,道:“孟司徒那裏,韓某會去說,邵明廷先回去吧。”
“什麽?”邵維似有些不敢置信。
韓岱也不理邵維,反而在心底思忖着蘇照的用意,毫無疑問,這位少年君侯是聽到了方才的對話,可竟是這般輕輕放過,實在說不過去。
馬車之内,衛湘歌晶瑩明眸之中同樣帶着不解,問道:“蘇照,那樣庸碌的官,你就這麽輕輕放過了,還另有委用?”
蘇照笑了笑,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如芙蓉的少女,故作不解道:“方才,不是你讓我治事以緩的嗎?現在慢了一些,你又有意見?”
說着,就去拉少女的小手。
衛湘歌臉頰一紅,就要掙開,嗔道:“你若這樣聽我話,就不該這般無禮才是。”
不過說着,倒也沒有再掙脫開,如果隻是牽手,倒也沒什麽罷。
蘇照道:“用人之長,則天下無不可用之人,用之人短,則天下無可用之人,隻要大節不失,無殘民害民等奸惡之舉,倒也不必求全責備。”
衛湘歌聞聽這番解釋,英氣黛眉之下,明眸晶瑩閃爍,似有所悟。
蘇照靜靜看着少女,眸光溫煦一如六月暖陽。
他對眼前這少女的期許和定位,并不僅僅是我與将軍解戰袍、芙蓉帳暖度春宵那樣的沖鋒勇将,而是想要培養出一位獨當一面的幫手,上馬管軍、下馬管民,樹六纛,持節钺,擔方面之任。
而從和衛湘歌的接觸來看,少女不僅英武,而且天資聰穎,一點就透,額,這個也不好說。
總之,他對于少女寄于厚望。
“到時,若以衛湘歌鉗制女帝姬令月,想來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吧。”蘇照目光漸漸幽遠,思忖着。
從最近鳳凰五部的出現,讓他猛然意識到,那位未來風華絕代,蓋壓當世的女帝分明已經初露峥嵘,故而不由愈發生出一種緊迫感。
馬車緩緩行駛,最終出了溫邑城。
溫邑城外裏許,都間植有大片楊柳,正是仲夏,楊柳成蔭,枝繁葉茂,蟬鳴之音不絕于耳,官道之上,販夫走卒,人流如梭。
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柳樹下,一輛馬車停靠多時,車夫蹲在柳樹下,拿着蒲扇納涼,一旁還有一個年紀三十出頭的仆人,不時擡頭張望。
馬車之内,蘇國司寇陳韶換了一身粗布常衫,身形筆直,端坐在馬車之内,面色沉靜,手中拿着一本書,凝神讀着,縱然車内悶熱,額頭漸生汗水,也是紋絲不動。
“老爺,君侯來了。”仆人快步走到車前,隔着簾子說道。
陳韶聞言,應了一聲,放下手中書冊,起身,下了馬車,伫立眺望。
視線之中,蘇照的馬車緩緩駛來,停靠在不遠處。
陳韶連忙上前見禮,卻聽尤江笑道:“陳公,公子說外間人多眼雜,禮數就免了。”
說話之間,蘇照挑簾下了馬車,寒暄道:“陳卿久等了,沒想到,這天還真是熱啊,今年這天有些熱的反常。”
“臣也是剛到。”陳韶道:“公子,今年閏六月,比起往年,暑氣下來的是要早了一些。”
蘇照點了點頭,微微一笑道:“陳卿,那事不宜遲,咱們去三槐村吧。”
說着,當先上了陳韶的馬車。
陳韶愣了下,也掀簾上了馬車,不過剛一進馬車,就覺得原本悶熱難擋的車廂,涼爽宜人,不由怔道:“這……”
見陳韶面上詫異,蘇照拿起一枚玄水凝冰符箓,解釋道:“賴此物之功。”
說着,将符箓放在一旁的車轅之上,拿起放在幾案之上的書冊翻看着,初時還有些漫不經心,直到不覺入了神。
陳韶到一旁坐了,整了整衣襟,默然片刻,斟酌着言辭,問道:“君上似通仙家法術?”
其實,這個問題從袁彬慘死甘露殿時,陳韶就有所疑慮,但當時蘇照含糊其辭,也就不好追問,而今卻是借機詢問。
蘇照放下掌中書卷,卻沒有回答,而是笑了笑,反問道:“陳卿怎麽看仙家法術?”
陳韶沉吟了下,道:“臣少年之時,在陳國聽過一些虛無缥缈的仙道傳說,後來也見過一些人,的确是神乎其技,但彼輩桀骜不馴,視律法如無物,百姓如豬狗,與家國無益,更有妖人出入廟堂,禍亂朝綱……”
說到最後,似乎察覺到自己一時忘情,犯了人主之忌,就是頓住不言。
蘇照眸光微動,緩緩道:“看來陳卿對這些方外之術不以爲然,陳卿若有話說,但言無妨,孤并非暴戾之君,不能納谏。”
陳韶神色微頓,規谏道:“君上,長生之術多是虛無缥缈,前代姬周帝君也有沉迷于此者,燒丹煉汞,甚至傳言和神女相會,但百年之後,終究不過是黃土一捧,可見長生之說應驗者幾無,君上英敏天成,已有雄主之風,萬萬不可沉迷于此道才是。”
長生久視,凡人尚且魂牽夢萦,更遑論享盡人間富貴的帝王?
哪個不想再活五百年?從五百童男童女,到永遠健康……
但靈氣潮汐之前,此界人道、仙道的确是異機難容,帝王求長生,違逆天數,當然是癡心妄想。
甚至此刻的蘇照若非有仙鼎在身,也要等靈氣潮汐之後,才能煉氣長生,所以陳韶倒也沒有說錯。
蘇照默然良久,也不好說出“時代快要變了,我的陳大人”的隐秘,換了一套說辭,解釋道:“陳卿爲智謀之士,向來通權變,既然這仙家法術之妙,也是真真切切,孤想得是,若以之裨益民生,仙法并無不可,據孤所知,仙家之法就有傳音等通訊手段,若用之以軍情傳訊,于國事利莫大焉……其實,若其有利于國勢提升,有利于民生福澤,有利于……額,總之,對于仙家法術也不用視之異端。”
“在孤看來,仙道,總歸還是要爲人道服務的。”
最後一句話,算是爲這次談話收尾。
陳韶琢磨着蘇照的話語,神情有些動容,拱手道:“君侯之言高屋建瓴,是臣愚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