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對自己得出的結論，或說直覺萬分驚恐。

那個人，那顆“大腦”，他明明已經破壞了才對。

自那次之後，他就半點感應不到S博士的存在了，爲什麽眼前這個明明應該是胡斯頓的人類，他卻判斷爲S博士呢？

“胡斯頓”略有些欣賞地看着長樂，呵呵笑說：“被注射了我的藥物，你本該主動思考能力近乎喪失，我說什麽你就信什麽才對，你的确再一次出乎了我的預料，竟那麽快識别出了我的‘真身’，罷了，那我就承認吧。”

“胡斯頓”……不，是S博士痛快肯定：“不錯，我就是S博士，你所認知中的胡斯頓，從個體意識層面已經不存在了。”

長樂現在被注射了藥物，心理狀态偏向于虛弱，驚恐兼難以置信：“你怎麽會變成了胡斯頓呢，不，你說胡斯頓個體意識層面不存在了，難道這具身體是他的，但大腦被你置換了？”

S博士：“不，不，我可的确隻有被你摧毀的那一顆大腦，沒有備份另外的大腦，所以也沒有腦子可以再用來換，你當時那麽迅快找尋到了我的大腦，讓我猝不及防，那次的确是你勝利了，我失敗了。”

那次長樂回歸大裂谷地下基地，在展覽廳前頭擊潰了S博士的一台智能體分體，就是一個圓筒狀的機器人，然後通過火鳥給予的間接生命信息定位的位置（火鳥原本被S博士操控，雙方間有某種生命信号聯絡）找尋到了藏匿于一間秘密機房内的S博士本體，即那顆大腦，将大腦摧毀了。

目前看，過程并無疏漏，可S博士怎麽現在又借着胡斯頓的“軀殼”複活了？

S博士解答：“既然你有疑問，那我就詳細些告訴你吧，我一向喜歡可以擅自發現問題的好學生。”

“我早就告訴你，基地一早爲了将那些科學家的學識保存下來，以及領導層的某些私欲，制定了碳基生命矽基化研究，也就是人類變成AI生命的計劃，許多科學家在死前或要死的時候會把腦數據轉化爲AI的一部分，對應着構建爲知識數據庫，算法，邏輯，經驗認知等。”

“我本來也将是這項計劃的一部分，由于我是最後一位被轉化者，還是搞生物學爲主業的，受托于某個想着永生的基地領袖，考慮構造一種隻保留大腦，利用大腦對接AI機械的半碳基半矽基的複合式生命，這麽做的優點是保留屬于人類的那部分，人性化決策的能力，乃至私欲。”

“這項新計劃最終成功了，我先是将那位領袖的大腦移植到義體裏，變相續命，并用其作爲實驗對象來觀察、改進，等技術成熟以後，我又将自己的大腦置換了進去，我變成了那位領袖。”

“再等到後來，我厭棄了僞裝的遊戲，借着一種病毒感染基地的機會，對這種病毒進行改造，爲我所用，就是後面類似于喪屍化的冠狀病毒，這些病毒導緻人類集體感染，基因序列被篡改，我不得不将身體狀态尚可的剩餘人類給暫時用冷凍休眠技術封存了起來，自己則隻利用那唯一一顆大腦存活，主宰基地，但其實，我封存那些人類，還源于一種擔憂。”

長樂：“什麽擔憂？”

S博士：“複合式生命可以延緩衰老，畢竟不是不會衰老，我的那顆大腦依舊在不斷老化中，隻是比正常人類的周期長而已。”

“在星際人類出現之前，我隻能将生存的前提設定爲，當時的星球上已經隻存在我這一顆健康大腦了，等我的大腦死了，我也就死了，雖然後面可以跟其他科學家那樣作爲AI式的生命繼續存活，但那就和我本人沒有任何關系了，至少我自己是這麽認爲的。”

“因此那些被我休眠的人類，依舊是我個體永遠存續的希望。”

“他們對我最有用的是大腦，但大腦是被感染了的，我暫時做不到單獨将大腦細胞的基因篡改，所以我在嘗試利用喪屍化後的大腦。”

“也因此，我設計了那個VR頭盔意識深潛模式的虛拟世界，讓那數萬被我保留下來的基地人類大腦維持活性化，被在虛拟實景中不斷改造，鍛煉，好最終達到能夠利用的程度。”

“而那個VR世界是聯網式的，我自己的大腦就是網絡的一部分，相當于玩家、管理員的結合體。”

“你還記得，你發現的我的那顆腦子所在的容器，其形态和那數萬被休眠的人類所在棺櫃幾乎一模一樣吧？因爲本來就是連着的。”

“另外那個VR模式的聯網世界，其實還是我的記憶存儲體。”

長樂搖頭：“不明白。”

S博士：“簡單來說，那些休眠者每一個的大腦，都相當于一枚芯片，一個硬盤，一個運行節點，一台子計算機，我的大腦被摧毀了，但是我的腦子裏的一切都是共享在那數萬節點組成的網絡系統的，我的意識本體以及數據等各類訊息沒有被摧毀，除非你緊接着摧毀足夠的休眠的人類，或者挨個兒治好他們，否則我的意識主體和其他大腦數據将依舊存在，萬幸你沒有那麽做。”

長樂：“既然你的主體意識可以寄存在那些休眠網絡裏，爲什麽不能寄存在基地主智能核心，那些機房根服務器終端裏？”

S博士：“因爲機器畢竟是機器，矽基畢竟是矽基，那些休眠的人類再怎麽喪屍化，依舊是碳基的構成，這種素材才可以承接我作爲人的那部分的記憶、秉性等。”

“嗯，這部分原委說完了，估計你最想聽的，還是我怎麽置換到了目前這具身體裏吧？”

長樂點頭。

S博士：“因爲巧合，同時也是必然。”

“這具身體，恰巧也是來自于一個生物學家，這個生物學家和曾經的我一樣，對生物科學充滿探究欲，所以他果不其然就去研究了那些絕大多數還在休眠中的人類，并發現了那些VR設備，于是利用一具内部休眠者已經被喚醒後空了的棺櫃，進入裏面試探，他替代休眠者接上了頭盔、各類傳感器的一刹那，就注定了成爲我重生的祭品。”

“他陷入了我的虛拟世界網絡中，被我派領軍隊殺死了他的主體意識，就像是盜夢空間電影那樣——”

長樂忍不住打斷：“電影隻是電影，你怎麽能像是現實裏的邏輯那樣去殺死他的主體意識？”

S博士一副解答好學生疑問的口吻說：“人類産生抗體去殺滅入侵的細菌病毒，将微觀世界放大化，也不過是和人類戰争類似的畫面，意識說到底也是切實存在的東西，因爲人類意識依托于生物學意義上的細胞等上面，自然也是可以被直接殺滅的，在虛拟世界裏可以很容易被轉化爲夢境裏的那種個人實體化形象，被其他生物轉化的形象去殺滅掉。”

“總之，原先的胡斯頓的意識被清除掉了，我則得到了一顆年青的、新鮮的大腦。”

“不僅如此，這顆大腦連帶這具身體都像是被改造過的個體，健康，強大，腦部甚至得到了額外開發。”

“所以我毫不保留地将原先的我的所有，知識、記憶、個體認知都通過VR網絡灌輸進了新鮮的大腦裏。”

“虛拟世界裏的時間尺度要比現實裏的寬裕，所以這具身體雖然隻是被操控了幾天，卻像是過了很多年一樣，順利完成了意識灌注，萬幸，那幾天裏也沒有其他的人來尋找這具身體。”

“奪舍了這具身體之後，我倒也不敢大意，畢竟摧毀了我的第一顆大腦的你依舊是萬分強大，我隻好暫時去代入這具身體的表面身份——胡斯頓。”

長樂：“你明明說在虛拟世界裏将胡斯頓的主體意識殺死了，要怎麽代入？”

戰前，長樂并沒有明顯覺察到“胡斯頓”本人有多大的異常。

S博士點頭承認：“是啊，胡斯頓的原本意識被消滅了，但是那畢竟是個網絡世界，有數據記錄的，我很容易就能提取到胡斯頓主體意識關聯的個人身份等的記憶部分，雖然不是全部，也足夠冒充他了，再說果然不會有人輕易聯想到身體被奪舍這種事，即便稍微有點兒異常，也不會有人深想。”

“恰巧，那段時間你和小蜘蛛到處遊曆，整個基地都在備戰，等你回來，備戰差不多完成，我已經大緻熟悉怎麽來表達這具身體的言行舉止了。”

“到這裏，我還是打算着繼續藏匿原身份的。”

“我曾經通過一早給基地智能開的後門，入侵了基地主智能，利用基地工廠的生産線來打造了許多的外骨骼、防星際人類的武器，打算給那些休眠者利用，但這隻是備用手段。”

“我起先并沒有想到，外星際會來一整支的巨大艦隊，以爲敵人數量不多的話，你可以比較簡單地将敵人摧毀的，但是敵人如此之多，你就有着戰敗的風險。”

“戰敗之後，我大可以向着星際艦隊投降，我可是他們原先那一方的生物學家，再怎麽都不會被當做尋常戰俘對待，到後面我不過是換一個地點，繼續我的各類研究。”

“所以你戰勝或戰敗，我都不會主動去做什麽對你攤牌的事情。”

“巧了，貌似敵方戰艦打算使用大規模殺傷武器，于是我慫恿下，你果斷打算上天突入到敵人戰艦那裏。”

“哈哈，當時我是非常高興的，你再強大，再天上也不是敵方艦隊群的對手吧？”

“但你神奇地利用你的團隊擊敗了敵人，存活了下來，這再次讓我震驚，這也讓我産生了懼怕。”

“萬一你随着戰後長時間的相處發現了我的不對勁怎麽辦？所以我隻好趁着你們兩敗俱傷，坐收漁翁之利，将數萬的休眠部隊集體喚醒，帶着他們上到地表，接管局面。”

“怎麽樣？我選擇的時機點很巧妙吧？”

S博士得意洋洋。

長樂久曆戰陣，弄清了前因後果後，此刻終于克服了藥物的部分影響，冷靜了下來，沉聲問：“那麽，現在我識破了你的真面目了，你接下來要殺了我嗎？”

S博士大笑：“哈哈，怎麽可能，你可是我最成功的，甚至空前絕後的實驗體，有着太多我這個創造者都無法琢磨透徹的生命奧妙。”

“唉，這也沒有辦法，人類發現核反應效應，制造出原子彈也不是在相對論理論提出之後，而是在那之前，你這具身體雖然是由我打造的，但很多地方我都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因爲将人類也就是那些基地科學家的生命意識轉化爲AI生命，會有部分東西被疏漏掉，所以基地主智能裏的知識庫存其實是有缺失的。”

“這些缺失，讓我能夠對前人們經驗成果得到整體化利用，但難以對知識體系進行細微化擴展，那些人類科學家，死了就是死了，再AI化也是不完整的。”

“這也是我雖然複刻出了超記憶合金，那些合金還可具備DNA表達的特點，但并不完全知曉這合金完全的物理化學乃至仿生學特性和這些特性生效的整個機制，否則早就大量量産這種合金了，這種技術畢竟最早來源于其他科學家的基礎研究，不是我的本職。”

“所以科技領域，基礎研究和應用缺一不可，是0到1和1到100的關系。”

長樂：“那麽，你打算對我做什麽？”

S博士：“很簡單，你繼續做你的王，但你這個‘王’，要在我的幕後主導下來做。”

長樂冷笑：“就像你當年操控那位基地領袖，變成傀儡那樣嗎？”

S博士哈哈大笑，傲然說：“做傀儡有何不可，你這個生命都是我創造出來的。”

長樂：“但我有我的主體意識。”

S博士歎息：“這才是最難辦的事情，我做不到隻提取出你的大腦這種手段，我擔心沒有一種機械構造或者AI可以和你的腦域足夠對接，對接失敗你就相當于死亡了，所以，我還是要保留你的主體意識，但你後面必須聽我的話。”

長樂面色不屑：“你想多了。”

S博士呵呵呵：“不是我想多了，是你想得不夠多……你看這是什麽？”

S博士一撮響指，室内的虛空投屏中被調出一個影像畫面，那影像的正中是一個碩大的圓球，仔細看那圓球是絲一樣的物質組成的，也不知道其内是什麽，但長樂很容易想到了，吃驚說：“這是……那些大殺器導彈？”

S博士合掌：“對，就是那個導彈球，這東西目前被安置于一個隻有我知道的地方，你看它四面有着一些武器一樣的立柱設備吧？隻要我下令，我的生命感應中斷，或者是有意圖襲擊那個地方的攻擊行爲出現，那個導彈球就會被光束能量切割破壞，你看看這個半球型醫療艙設施外面那些你的同伴，那些有機形态的生命吧，一旦那導彈球裏的導彈被取出并觸發，他們會有何等凄慘的下場。”

長樂面有怒色：“你——”

S博士：“啊，說到這裏，抱歉我對你隐瞞了一件事情。”

嘴裏說抱歉，S博士卻沒有半點抱歉的意思，繼續說：“我之前告訴你，那些休眠人類手持的仿制步槍沒能仿制成功星際人類的光束能量構造，其實我早就破解了那種技術。”

“可别小看基地人類千年的科技研究力啊，那數萬把步槍都能發射能量束，此外看到那些被一同開出來的類似于自行火炮的裝甲車輛了嗎，分散在外頭各處地點的，那都是可以發射光束能量的，其威力和那些星際人類的艦體武器差不太多。”

“我是不知道那些星際戰艦現在是不是受你操控，但不重要，隻要一開戰，你那些動物同伴或者屬下就會大面積死亡，啊，對了，那些罐頭一樣的機器兵，由于程序上留有後門，其實已經是我這方面的兵了，它們總體數量可比那些休眠人類還多啊，而且它們是可以後續源源不斷地量産的，到後面數量超過大陸上的所有生物都不奇怪，地下的礦石太多了啊。”

長樂：“那你就不怕一旦打起來，你那些休眠的人類士兵都會死掉嗎？他們可不是機器士兵，不能量産的。”

S博士不在意：“那又有什麽，反正不是抓到了許多的星際人類士兵作爲人質嗎，那些人質現在都被關押在地下基地裏呢，他們可都是健康的人類，數量也過萬了。”

“所以呢，你以後最好不要想着來反抗我，你也不可能反抗我，後面我還會持續對你注射抑制性的藥物，利用設備來控制你，當然你如果非常配合，可以不那麽受罪……怎麽樣，我這個要求你答應嗎？”

長樂本想沖動性地來一句你做夢，卻又強行壓制住憤怒，低聲說：“你覺得，我會長期受你擺弄嗎？”

S博士攤手：“我可也同時是在幫你啊，現在你的四肢少了将近一半兒，沒有那一半兒肢體，你的戰鬥力恐怕不會多餘正常狀态下的兩成，你就不可惜嗎？”

長樂：“所以你要怎麽幫我？”

S博士手一指身側的合金老爹：“利用它啊，這具DNA合金裝甲，也該換一個新的身體、新的主人了。”

長樂：“具體要怎麽做？”

S博士：“簡單來說，将那套合金裝甲剝離出來，将你的身體當成新的核心，當然了，它能不能幫你長出斷掉的義體來，我可說不準。”

長樂冷哼：“也就是說，你其實是想利用我來做一場DNA合金裝甲的移植實驗？”

S博士：“哈哈，猜對了，做實驗可是我的畢生愛好，這是通往生命終極奧秘的路上所必須的。”

長樂：“如果試驗失敗了呢？”

S博士：“好辦。”

S博士再次向着未知的地方說出了一串複雜暗語密碼，偌大的半球形醫療艙内，從不同方位忽冒出一大堆立柱形态的東西，每個立柱頂端都有一把槍械一樣的端口。

S博士介紹：“這些都是那種能量束的武器，足夠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瞄準你，擁有足夠持續的火力摧毀一切敵人，DNA合金裝甲雖然擁有可修複性，卻并不足以抵擋強大的物理性傷害，該被燒融還是會燒融掉的。”

“啊，對了，這具DNA裝甲目前還有一個明顯的弱點。”

長樂：“什麽？”

S博士：“它全身的動作量是一體的，也即是說，它的體表受損，逐漸複原的過程中，會連帶降低整個個體的行動能力，那麽當全身被集火，全身都需要修複的時候，就會被動停止，陷入癱瘓的狀态。”

“DNA合金裝甲所能展現的戰鬥力量，是和作爲核心的生物體關聯的，你的身體無比虛弱，還被注射了藥物，那麽就算是和裝甲融合成功，能展現的戰鬥力也有限，你将很簡單就被那些能量束自動武器鎖定和集火，你妄想到時候反抗我、襲擊我什麽的，是做不到的，就算是實驗失敗，你自身不可控了，也做不了什麽事情。”

“所以，安安心心接受DNA裝甲移植試驗，成爲它的新核心吧，這是你的宿命。”

長樂沉默。

S博士又說出一串集成編碼一樣的指令暗語，又有儀器設備冒了出來，開始對合金老爹體表的合金裝甲進行操作。

具體說，就是機床上針對金屬那樣的切割操作，将裝甲整個切割開來。

DNA裝甲雖然具備修複能力，但并不能滲透其他物體來融合，起碼絕大部分硬度和密度足夠的物體無法被穿透，外加裝甲核心此刻奄奄一息，完全沒有反抗等行爲，修複能力貌似弱化了，被比較順利地切割開來。

看着切刀一寸寸向着核心靠近，長樂瞳孔猛然收縮，聯想到了一個不能忽略的問題，脫口而出：

“等等——”

“裝甲本體被剝離出來的話，裏面作爲核心的生物，會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