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終于醒了。”
長樂模模糊糊中睜開眼,發現處于一個穹頂型的龐大建築物内,像一個特大号實驗室,又像一個大号病房。
或許是後者吧,因爲鼻端聞到了消毒水的氣味兒。
和他對話的,是一個熟悉的臉,胡斯頓。
胡斯頓穿着白大褂,正在調試病床前的儀器數據,長樂作爲病人則被固定在床架上,他想動,動彈不得,原因除了身體被儀器固定外,還因爲右手和左腿都不見了一大半。
換句話說,現在的他殘疾了。
不過——
長樂不解質問:“你給我注射了什麽?”
胡斯頓簡單說:“一些麻醉類藥物,嗯,看來你的體質的确不同尋常,這麽快就因爲抗藥性醒過來了。”
胡斯頓的口吻偏冷淡,和平時的他略有不同,但長樂也沒有想太多,他先問:“這是哪裏?地下基地嗎?”
胡斯頓搖頭:“地面上啊。”
“地面上?怎麽可能?”
地面上什麽時候有這種建築物了?地下掩體設施也不是這樣的啊。
胡斯頓:“是臨時組裝的,穹頂外殼是拼接的,地基也是,不同的是地基内部是通過機括組合起來的,穹頂是有縫隙的對接。”
長樂細看,果然四面的穹頂内壁有着很很長的花瓣邊緣紋路一樣的細微接合縫隙,可是現在的他無法使用視覺放大,他現在甚至連喚出系統的能力都沒有。”
這種穹頂建築,非常适合作爲庇護所啊,比如抵抗毒霧侵襲什麽的……長樂臉色一變,忙問:“敵人的那些大殺器導彈呢?”
如果是因爲沒有阻止那些導彈爆發,所以才躲藏在了這種閉合空間裏的話——
長樂不敢往下想了。
胡斯頓:“這要感謝編号8了,還有大鳥,大蜘蛛,還有跟你同期的那位小蜘蛛女士,編号8駕駛飛船保持着對導彈群的追蹤,像是拆解定時炸彈一樣對導彈的飛行系統進行電子幹擾和程式破解,讓導彈群提前降速,最終落地,那些導彈屬于對外力高敏性的,隻要出巢以後,由于戰鬥部慣性回彈保險裝置的開啓,變成了輕易就可觸發爆炸的情況,即便是被程序破解助推力停止了都一樣,所以讓它們不過于被觸發是個極困難的事情。”
長樂總覺得,胡斯頓這些話裏有哪些不對的地方,他腦子略糊塗,想不明白,就先問能理解的部分:“那最後是怎麽沒有觸發的呢?”
胡斯頓:“很不可思議,由那隻鳥和編号8的飛船之間搭成了一個臨時的纜繩梯橋,由小蜘蛛趴在繩橋上,編織出蛛網,将那些導彈群一一黏貼起來。”
“蜘蛛絲是觸感最敏銳的東西之一,在柔韌性上非常強大,減震效果非常好,最終将導彈都黏了起來,最終又靠着一層層的蛛絲,将導彈都包裹了,形成一團外殼,最終變成了一個蛛絲的球。”
“那個蛛絲球又被下方接應的大蜘蛛們在地面結成的網子接住了,然後繼續層層包裹,将導彈們的外殼繼續擴大,這個過程中一個不小心就有觸發爆炸的可能性,但它們竟然成功了,嗯,非常的了不起,超出了我的預料呢。”
胡斯頓的語氣,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學生表現超過了預期,非常感慨,卻又像是摻雜了别的意味。
“所以呢,現在地表上出現了一個直徑達十米的巨型的絲球,好争取不被外界力量給觸發了,哪怕真的被觸發,高韌性的蛛絲球殼也能緩沖一下,不讓内部的爆炸和輻射過于劇烈。”
這些話,讓長樂稍微安心,但還是不夠,他提出要求:“我要出去,看看其他的人都怎麽樣了。”
萬一其實那些導彈已經爆炸過,星球上現在屍體遍布,幾乎沒有存活的生物體了,但胡斯頓爲了安慰自己說外面沒事兒,那長樂是怎麽都不可能安心治療了。
胡斯頓一臉沒辦法的表情,說:“出去是不可能出去的,外界有細菌塵埃什麽的,會讓你創口感染,這個房間内可是消過毒的,但是這個實驗室的穹頂是采取了可透視的科技材料,是地下基地那種運輸甬道的外殼一樣的材料,我給你可視化一下吧。”
胡斯頓對某個方向說了個亂碼一樣的語音暗号,就見四面的牆壁顔色出現着變化,從類似于金屬色,到混沌,到慢慢透明,再到完全透明。
最終,長樂幾乎不加阻礙地看清了外面的情況。
他現在的位置略高,貌似這整個半球形的治療所就在一個幾乎和底座面積等大的平台上,也不知道胡斯頓爲什麽要将設施建在台子上,跟法老金字塔似的,高高在上,俯瞰衆生。
借助着高度差,長樂得以清晰地看到外面密密麻麻無窮無盡的各類生物非生物群體。
由于穹頂隔絕了聲音,所有場面都像是被消音了的默片兒。
最近的是蜘蛛娘,火鳥,巨型蜘蛛怪等,還有編号8,那些猴子們,兩頭鼠族兄弟,一頭小貓鼬等,還有呈現待機收攏形态的陳方的機甲。
再往外,是獅子王金剛猩猩那些各類動物,非常非常的多。
比它們數量沒少多少的,是那些部分裏擁有自.殺爆炸能力的那些鐵罐頭兵,最後則是人類。
讓長樂最吃驚的還是那些人類。
部分人類是一早就投靠了他的那百多号原屬于馬明的人類艦員,剩下估計總人數以萬來統計的,每一個都戴着類似于VR頭盔的非完全覆蓋裝備,身上還有着簡約的動力外骨骼甲,背負着也不知道是彈倉還是能源艙的固定式方形箱子,手裏持着體積不小的步槍。
那些步槍和星際人類的智能步槍類似,顯然是仿制出來的,那麽這些普遍看不見眼睛的部分,體貌形容略微枯瘦的應該不是那些戰艦人類。
長樂不由連續問了好幾個問題:“那些戰艦人類呢?外面這些人又是怎麽回事?他們的槍是仿造的嗎?”
胡斯頓一次性回答:“那些外星來客的戰艦自動降落,停在了相隔這裏比較遠的地方,閉合着艙門,沒攻擊地面,也沒有出來接受投降,不知道原因,至于咱們外面那些人類,我前面不是在通訊你跟你還有陳方說過嗎,爲了補充兵員戰力,我把基地裏那些休眠艙裏的人類都喚醒了,給他們外骨骼和槍械,同時利用研究VR意識深潛頭盔的裝置讓他們戴着,好操控他們。”
長樂:“利用VR意識深潛頭盔操控他們?什麽叫意識深潛頭盔?”
胡斯頓笑了:“人類不是很早有部電影叫黑客帝國嗎?其實基地裏那些沉睡的人類是在經曆同樣的事情,數百年來他們表面上在沉睡,其實所在的休眠艙将他們的腦域接入了一個類似于真實的世界,還是可以集體聯網形成社團效應的,那個世界讓他們體會到另一種活着的過程,嗯,就像玩遊戲的時候玩家下副本一樣。”
“每一次不同的副本開啓,都是一個全新的身份賦予,一個全新的人生征程,利用這種副本功能,就可以讓他們擁有臨時的人格,可以因着被賦予的身份而産生存在的意義、被操控,難的是将現實世界的場景和他們虛拟場景裏的事物對接轉化,讓他們在現實裏也遵照着VR世界裏的行爲模式。”
“比如說你在現實裏遭遇到的是一個敵人甚至非敵人,那麽VR頭盔取景之後就可以将敵人形象轉化爲虛拟世界裏一個危險的怪物,虛拟世界裏你會開槍射殺怪物,你的身體則會在現實世界裏同步開槍,擊殺那個作爲原型的敵人,達到兩個世界的合二爲一,這和精神病無差别殺人的行爲原理近似。”
“所以他們現在才每個人都有個頭盔,手裏有一把槍啊。”
等等——
長樂面色一變,捕捉到了胡斯頓嘴裏最大的問題,或說言語漏洞:
“你怎麽知道,那些休眠艙裏有什麽VR頭盔産生的虛拟世界呢?還是可聯網的?”
那些休眠艙明明是——
胡斯頓卻一攤手:“我研究過啊,還體驗過呢,難道你沒有發現那些棺椁一樣的設備裏每個休眠者腦袋上都有那東西就是頭盔嗎?我幾個月裏埋頭鑽研可不是白費的啊。”
胡斯頓表情自然,長樂一時挑不出毛病,不,這些話裏還是有着毛病,但長樂此刻腦力不夠用,嘀咕一樣問:“那爲什麽給那些休眠的人類搞這種東西。”
胡斯頓坦然說:“和早期人類科幻作品裏的一樣,一是爲了節省能量,畢竟動彈就會耗能,但是單純這目的就讓人休眠,會導緻人深空失憶那樣出現失憶症變白癡的,所以要搞沉浸式的腦域VR世界,讓大腦不至于植物人了一樣。”
“這也是基地早期研究的項目之一,和喪屍化病毒的研究目的是一緻的。”
“不過意識深潛實驗的副作用也是有的,就是爲着利用他們将他們催醒的時候,由于他們腦域經曆過許多的VR世界,代入過許多身份,會産生認知混亂,所以要麽是保持帶着VR頭盔,讓其暫時隻有一種身份,要麽是喚醒的時候對其腦域記憶格式化,嗯,就是變成白闆那樣的。”
胡斯頓侃侃而談,長樂腦子卻接受了過多的邏輯,有點兒頭痛。
他越來越覺得,胡斯頓的話裏有着太多疑點,可讓他仔細去分辨的時候,又羅列不出來,或者說,他前面想到了什麽疑點,後頭随着新信息的攝取,就會将前頭的給覆蓋,變得記憶混沌。
或許,是那些麻醉類藥物的副作用。
長樂再次沒話找話,好想辦法找出更多疑點來搞清楚怎麽回事,就問:“那些步槍是仿制的嗎?那些大殺器導彈又在哪裏?”
胡斯頓:“槍是仿制的啊,可惜外星來的人類的能量束技術,我還是仿制不了,至于那個導彈球,我安放在其他地方了。”
這樣啊。
腦子不夠用的長樂,一時間想不到别的問題了,胡斯頓則說:“那麽,我的王,我們開始治療吧。”
什麽我的王?
但鑒于歸順自己的人類對自己的确有種不一般的憧憬,這個稱呼也不奇怪,倒是關于治療——
長樂看着自己缺失了将近一半兒的四肢,問:“怎麽治療?”
身體變殘疾了,這讓他心頭遭受了不小的打擊,所以他對如何治療也迫切想知道。
胡斯頓:“當然是補足缺失部位了。”
難道,是安裝個義肢,或者幹脆接上人造的生物體組織,人造四肢那些?
貌似星際人類已經實現了類似的技術,但是還有缺陷。
胡斯頓仿佛知曉長樂的猜想和擔憂,笑了笑說:“安裝個普通的仿生假肢,或者是人造肌體那種,太不入流了,怎麽配得上我的王的地位呢,我給你準備的材料,是這個——”
胡斯頓撤退開一步,手抓到了旁邊一個銀灰色像是汽車防曬罩的幕布。
長樂一早就注意到這幕布了,因爲其下貌似蓋着什麽東西,顯得鼓突,但腦子正因爲藥物影響腦力不夠用的他也沒有精力去多想。
胡斯頓一把扯開了流體一樣的幕布,露出了其下顔色相近的被覆蓋的本體,長樂看到那本體的時候,當即一愣。
那下面,是一具龐大的金屬身體,竟然是合金老爹!
但此刻的合金老爹,靜靜地躺在地面上,半點都沒動彈。
長樂關聯的記憶連續出現:合金老爹接棒了火鳥的使命,給突破火力網攀附到了敵人主力戰艦表面上的他和蜘蛛娘提供掩體格擋,結果不堪攻擊,最終墜落。
此後下落不明。
長樂的擔憂脫口而出:“他怎麽了??”
胡斯頓:“它快死了,瀕臨死亡,整個生命都透支了,竟然突破了生物學基因層面的藩籬,下場肯定是死亡,這就像是生物實驗裏,給馬安上翅膀搞嫁接實驗,讓它強行飛翔,之後自然是整個身體不堪重負全面化透支了。”
長樂心頭混亂,複雜難言的情緒一股腦湧現。
他對于合金老爹,要說親情吧,倒也談不上,更多是源自于同族間的關懷。
但無疑在生命綻放的最後時刻,合金老爹是将長樂作爲後輩那樣獻出生命來衛護的。
胡斯頓将長樂的默然當做這個話題已經讨論過了,就用手撫摸着還保持着翅膀形态但是合攏了的合金老爹的體膚,贊賞地說:“DNA合金裝甲這個概念,并不是我頭一個聯想到和付諸實施的,但是是在我手裏大成的,但我其實主要是利用已經成功的科技,對于其微觀層面的科學原理,到現在還沒能全部搞明白,所以我無法大量複制這種合金材料啊。”
“說實話,這個技術對于現在的我來說都算是黑科技,這個實驗體卻能将這種黑科技玩出這樣的花色來,非常了不起啊。”
“我的王,隻有這種黑科技的身體成分,才配得上您成爲您替代用的義肢啊,隻有它,才能全面解放您的王之力——”
正自豪欽佩又陶醉地暢想着述說的胡斯頓,卻看見了病床上的長樂以驚恐的視線看着自己。
長樂不止是視線驚恐,心裏也翻天覆地,因爲他終于想起來也想明白了之前那一系列疑點。
他驚聲下脫口而出:
“不,不對,你不是胡斯頓,胡斯頓隻懂得生物學方面的知識,我也根本沒有跟任何第二人講述過NDA合金裝甲的具體概念,胡斯頓也不可能對于基地方面的過往曆史和内情那麽了解,更不會将自己表現得像是個基地曾經的科研者一樣,你,你是——”
長樂嘴裏吐露出并不願意去回想的那個名字,或說代号:
“你是S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