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高腐蝕性粘液噴濺來的方位,長樂看到了一團模糊的影子。
那是如山一樣的影子,有一半隐藏在黑暗以及白霧裏,長樂看到的僅是模糊的前身輪廓。
長樂估算了一下那影子的高度,腦海裏的“常識”徹底被颠覆。
他原本以爲,崖谷底下節肢動物們普遍巨大的身體,已經非常驚世駭俗了,但眼前那輪廓,如同山嶽,即便他将視線擡升到最高,也難以保證看到那影子的頂端。
更爲可怕的,是那東西明顯是一具生物體。
它貌似擁有多條非常長的腿肢,每次移動,腿肢尖端都會深深刺入地表,留下坑洞,并帶來地震的顫音。
它的腳畔,前後左右還有不少生物随着它行進的影子,那些生物或大或小,但最小的也不亞于之前他戰鬥的蟲獸,大的可相當于那座“山嶽”高度的一半。
這些仿佛天外來客一樣的巨型生物群從黑暗中、迷霧裏,帶着滾滾的巨音出現,之前那些蟲獸的逃散就自然而然了。
長樂渾身的肌肉在膨脹,毛發在剛化,拳頭擰緊,直盯着那座“山嶽”以及它身邊的那些“怪物群”。
他身體上的信息素不由自主釋放出去,以抵抗那巨型生物的威壓。
這是無法抑制的行爲。
然後他收到了反饋。
那巨型生物停了下來,距離點恰好在長樂僅能看清楚些它的前身輪廓的地方,然後向着長樂“看來”。
其實長樂無法判斷那東西有沒有看自己,因爲巨型生物的上半身并沒有做出俯低的動作。
但下一刻,長樂就感應到一股濃烈的信息素,朝着自己覆蓋過來,一瞬間将自己吞沒。
長樂啓動信息素識别,大吃一驚。
他看到了那生物信息素的“顔色”,竟是濃重的黑色。
信息素“顔色”并不統一,譬如自己就是紫色,之前戰鬥的那些蟲獸則是五花八門的顔色,但在長樂對照理解裏,覺得信息素越趨向于黑色系本體就越強大,那像是信息素濃度的一種反映。
這巨型生物濃到要超過夜色的信息素,将其本體都整個籠罩了,在信息素感應的世界裏,長樂根本看不到其本體,仿佛誕生了第二種黑暗。
而這份濃重的另類黑暗,其蔓延開的氣息就遍布在長樂周遭,四面八方。
長樂覺得自己仿佛到了海上,隻有一艘孤舟,四周什麽都看不到,沒有光,沒有陸地,隻有磅礴的大海。
孤獨、寂冷、無助,還有絕望。
那東西似乎鎖定了長樂,繼續釋放信息素壓力。
長樂再也支撐不住,雙膝一倒,跪在地上。
這種行爲,像是一種“自保”的本能,是屈服的外現。
長樂跪倒的那刻,他身上的壓力似乎減輕了,遍布開的黑色信息素有回收的迹象。
他大大松了口氣。
巨型生物開始轉身,帶動着它身周那些大大小小的“怪物”們也都掉頭,原路返還。
滾滾洪流開始退潮。
長樂趴伏在原地好一會兒,沒有動彈,努力喘氣。
但他不是什麽都沒想,他此刻心頭正湧生着新的恐懼,以及疑惑。
在剛才屈服乃至趴倒在地的時候,他沒有再去看那些怪物尤其那頭巨型生物,但在信息素的世界之外,他竟然還有另一種感應。
他竟然感應到,有幾雙含着幽光的巨眼在凝視着自己。
這份奇異的感應,長樂并不陌生,在大草原上,那頭金毛獅子王就給自己帶來過。
他偷偷旁觀獅王和鬣狗們對戰,之後被獅王發現,倉皇逃脫,在脫離了對方視線範圍後,卻依舊有種自己在被獅王視線盯視的感覺。
那感覺非常真實,并不像單純的心理幻象。
更早的這種奇異感應,則是在雨林裏體驗過。
那一次,他族群裏的族長,鼠王老爹被莫名帶走,他順着蹤迹追尋過去,在即将接近綁架者的時候,忽然身周黑暗了下來,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在那個世界裏,他所想追尋的方向,出現了幾對兒巨型的“眼睛”,以及其他很多大大小小的眼睛。
巨型“眼睛”似乎對小一些的“眼睛”下了令,于是一些“眼睛”朝他追逐過來,長樂沒命狂奔,那些眼睛自主停下,他才脫離了牢籠一樣的黑暗。
現在自己一想,當時自己所感受到的那幾對兒巨眼,形态、氣相都和正在離去的巨型生物的特别“凝視”類似,不,或許根本就是同一種東西。
照此推斷,長樂那一次感受到的黑暗,不排除就是黑色的信息素鋪展開後,籠罩了他身體所處空間,才造成了世界陷入黑暗的意識假象。
在黑暗裏感受到的眼睛凝視則是另一種意識感應,不是假象,而是實質化的某種現象。
他後面遭遇獅王時,二次感受到了凝視。
或許,巨型怪物以及獅王這種頂級強悍的生物,都具備一種超視距“凝視”的能力。
隻不過,獅王的“凝視”所造就的壓力和眼前的巨型生物根本沒法比。
另一方面,在雨林裏的時候,長樂感受到的是無數大大小小的眼睛凝視,但現在,他隻感受到了那個巨型生物的凝視,巨型生物身邊的其他生物明明個體不小,實力不弱,有的個體同樣信息素是濃重的黑色,且也在對他實戰威壓,但并沒有對他造成這種“凝視”效果。
如果前後兩次的凝視主體都是一緻的,隻能理解爲,長樂自身的成長,使得他遠遠不是雨林裏那頭弱小的老鼠了,所以不是實力碾壓式的生物的“凝視”,無法在他意識世界具現化成“眼睛”了。
也即,長樂現在所遭遇的巨型生物和它的無數追随者們,不排除就是在雨林裏所遭遇的那些“眼睛”們的本體。
這一思索,長樂的腦海裏轟然閘門大開,思緒洩洪一樣無法控制。
老爹的失蹤,完全改變了他來到這個世界後的命運軌迹,他就此爲了對付那頭巨蚺,來到了大草原上,并在後續遭遇人類,墜落谷底。
他一度放棄了對老爹失蹤的思考、追索,因爲潛意識裏已經認爲帶走老爹的未知生物無法抵抗。
更重要的是,他根本沒有可調查的線索。
但現在将巨型生物和那次的未知生物一對照起來,就隻有一種結論了:
眼前的巨型生物和它的“手下”,帶走了鼠王老爹。
查不查?
何去何從?
耳畔,那些生物的洪流正在慢慢遠去。
由于夜色,迷霧,隻要動靜一斷,那些生物的去向就會難以追尋。
而他想着再次找到它們,難上加難。
實質上,長樂推測這些生物的出現,和他跟這些蟲獸們的戰鬥有關。
不然難以解釋噴吐出粘液阻止了自己和蟲獸們之後,巨型生物掉頭返回一樣的結局。
巨型生物爲什麽做這種事情?
這不由不讓人去聯想這個崖底的機密,崖底這些巨型化的生物們是怎樣生成的,崖底本身又有着怎樣的淵源來曆。
他現在還無法離開崖谷,萬米的懸崖,他無法保證成功攀爬上去,那太不可預測了,那麽就算不考慮老爹的事情,他也最好對這崖底多一分理解,以後的生存才會多一分保障。
于是,長樂咬了咬牙,從地上爬起,沿着那些動靜的餘韻追逐了上去。
他不敢追得太快、太近,不然不排除被那巨型生物的“凝視之眼”察覺并再次盯上。
他隻好最大化動用聽覺、觸覺、嗅覺來識别聲源、地面動靜,以及那些生物淡淡的氣味殘留。
在這崖谷底下,除非是直接附着于地面上的氣味,否則任何氣味都難以在空氣裏長期存在,因爲會被迷霧顆粒給吸收掉(這也導緻這光線不暢的崖谷底下,很少有異味兒包括臭味兒,仿佛這是一個安詳無殺戮之地)。
長樂不知道自己追蹤了多久,或許二十分鍾,或許半個小時,他追蹤的動靜瀕臨中斷。
那些動靜的餘音,竟然在加速消失。
這意味着,那些生物在加速離去。
不會是發現了自己吧?
不對,要是被發現,恐慌要逃的是自己才對。
長樂隻好使用一種辦法變相追蹤。
察看地面痕迹。
那頭巨型生物每一次移動,都會在地面留下深深的穿刺痕迹(回想一下老爹失蹤追蹤調查那次,也在地面上發現了穿刺洞口),長樂隻要跟随着這些洞的殘留往前找就行了。
但往前找了又十多分鍾後,地面連這些穿刺洞都不見了。
怎麽回事?
長樂隻好繼續往前找了一段兒,竟在百米之外的一處地面發現了一片深深的溝壑群。
他回憶了之前的溝壑痕迹,再看看這裏的溝壑深度、形态,猛然冒出一個震撼性的想法。
不會,那頭巨型生物是采取了跳躍式的前進吧?
一次跳躍,就前進了百米?!
長樂難以置信。
即便不考慮體型因素,一次性跳躍百米,也太過驚世駭俗了。
他現在進階成功,全面強化了身體,每一天都在進步,即便如此,由于崖谷的重力問題,一次性直線跳躍距離也才八九米,跳躍高度則剛剛四米,勉強從地面跳上自家石窟洞口。
那巨型生物一次性跳躍出百米遠,需要跳起來多高呢?
太不可思議了。
腦子裏混亂着,長樂繼續往前搜尋地面。
他既盼望跳躍式前進的猜想出錯,又希望成真。
出錯的話,那頭巨型生物的實力就不至于到了他想象力的極限,沒錯的話,也即真的有生物能在身體表現上如此優秀,那麽原理上來說,他自身以後也就有此種可能性了。
然後,第二種成真了。
又是前方百米左右的地方,長樂在地面上找尋到了深而孤立的溝壑帶。
長樂已經可以想象出那巨型生物前進的真正形态了,一次性向前躍出百米,落地後根本不換步伐,不做緩沖,原地繼續起跳,執行下一個百米橫跳。
到底是什麽生物,有着這樣的彈跳能力呢?
長樂回憶着前頭看到的那巨型生物大緻的輪廓,尤其那些小一些的追随者們的形态,吃驚地想:“莫非是蜘蛛?”
的确,多條長腿,多雙眼睛,都符合對蜘蛛的定義。
而且那些追随者不止是蜘蛛,而是許許多多不同種類大小的蜘蛛。
那麽統領這些“蜘蛛怪”的巨型生物,最可能的就肯定也是蜘蛛。
他在追查的,就是一頭“巨型蜘蛛”?
這一聯想,一切就都對得上号了。
蜘蛛族群裏,本來就有太多擅長跳躍的,而且他一路追查,的确發現過地面有不少疑似蜘蛛絲的白色粘稠物。
他的石窟内,就有着疑似的蜘蛛絲。
再回想一下,這些天他崖谷裏跑了不少地方,也發現了形态特異的蜘蛛絲。
但是在白天,他并沒有看到任何蜘蛛型生物。
莫非,蜘蛛們隻在夜間活動,或者都成了那頭巨型“蜘蛛”的手下?
生物能夠統領即便不是跨物種,但也不是自己族群分支的生物嗎?
長樂聯想到現在的自己從基因層面上“親戚”一堆,莫非那頭巨型蜘蛛也是一樣?
繼續追蹤中的長樂,思緒已經無限拓展開了。
越想,謎團越多,越想,猜測也越多。
然後他的思考戛然而止。
因爲在他追蹤的遠程跳躍留下的痕迹,忽然中斷。
怎麽可能呢。
在地面上留下的跳躍坑洞,其實不是僅有一類,還有一些間距較短,深度和粗度不如巨型蜘蛛的地面豁口。
長樂推測是巨型蜘蛛怪那些手下裏體重同樣驚人的其他蜘蛛怪跳躍或奔跑時造成的。
那些林林總總的痕迹,也在同一片地點中斷後就再也找不見了。
長樂看着地面那些密密麻麻的窟窿,左思右想。
忽然,他擡起了頭,看向一側,略吃驚。
這些痕迹,其實距離一側的崖壁并不遠。
那麽就有一種可能性,那些蜘蛛怪,不會是爬上崖壁了吧?
考慮到“蜘蛛”這個物種的定位,具備攀爬能力也不稀奇。
長樂來到那處崖壁底下,觀察崖壁表面的痕迹。
果然,他看到了一些同樣是穿刺出的細洞。
不但如此,還有一些粘稠狀物質。
長樂開始聯想,一些蜘蛛靠着腿肢穿刺進崖壁裏向上爬,像是利用冰鎬爬冰川一樣。
另一些蜘蛛則噴吐出了粘液或者原蜘蛛絲,利用蜘蛛絲作爲繩索或者“鞋底”膠體來攀爬。
長樂低喝一聲,自己原地跳起,并在跳起的瞬間手伸向了崖壁,利爪露出。
利爪順利地穿刺進了崖壁裏,長樂吊在了崖壁上。
他的另一隻手,兩隻腳也露出了利爪,攀附在了崖壁上。
之後他開始一下又一下地往上爬。
這是種比較冒險的行爲。
長樂現在肢體進化了,爪部密度大增,但也僅僅是剛剛能刺破崖壁岩石的程度,他穿刺崖壁的效率并不快,加上自己成倍化增長的體重,極易造成崖壁表層破損,導緻自己摔落下去。
現在的長樂,能夠承受十米的墜落沖擊力就不錯了,一旦在十米外出事,後果難料,除非他能在墜落的過程中成功靠着臨時的穿刺再次将手腳攀附住。
所以長樂爬的很慢,很小心,他甚至必須保證自己的四隻手腳每次隻有一隻離開石壁上。
這麽折騰了半個多小時,長樂不知爬了多高,突然愣住了。
在他的眼前,那些蜘蛛怪的攀爬痕迹再次突兀地中斷了。
所有大小痕迹,包括那些可疑的粘稠物,全都消失得一幹二淨。
怎麽會?!
這是崖壁上,高度恐怕已經有幾百米了,那些蜘蛛們,是怎麽在如此高度的垂直面上憑空消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