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X年,甯波的傍晚。
張桓站在一棟廢棄的公寓樓前,看了眼手機上的照片,确認是目的地後,邁開腳步。
現在是夏末初秋的季節,這幾天總下雨,路面濕氣頗重,令人心情煩悶。
這棟樓附近有另外三棟公寓樓,四棟樓呈一個弧度排列,按從左到右的順序,這棟樓在第二的位置,四棟樓現在均沒有人住。樓的前方是一片未開發的空地,地上稀稀拉拉滿是建築垃圾。在推動公寓樓已經失效的智能旋轉大門時,張桓覺得有點冷,好像一道風吹出來,很不真實。
四周靜谧無聲,沒一個人影,隻有遠處五顔六色的燈光在閃爍,偶爾傳來汽車鳴笛聲。
自從四年前全球突然斷電兩分鍾,整個世界發生劇烈變化,不少地區受到一股神秘力量沖擊,導緻災變,各種靈異現象不斷。空中出現了莫名的紫色霧氣,人類的疾病率顯著上升。時至今日,科學家依然未對這股神秘力量做出确切解釋,也不清楚它從何而來,科學界稱它爲“惡潮”。
四年來,原先世界秩序逐漸被打破,各國的經濟和安全遭遇重大危機,許多非洲和南美的小國甚至已經消失,人們每天生活在恐慌和焦慮中,不少人由于承受不住壓力自殺,死亡率節節攀升。更可怕的是,受惡潮沖擊的災地正呈不斷擴張的趨勢。
張桓所處的公寓樓,因爲前不久一場突如其來的火災,讓原本滿懷期待的開發商面臨破産。誰也不知道這場火災如何發生,與惡潮有沒有關聯。
身爲代理人公司警務部門的一名調查員,張桓主要負責甯波市淞邬縣的工作。淞邬縣是最近幾年甯波新規劃的縣城,是甯海和象山之後第三個市轄縣,由于未遭受惡潮沖擊,又遠離大型災地,所以是将來甯波發展的重點區域。
代理人公司,是近幾年興起的一種運用新型人力資源管理模式的企業,基本取代了過去的勞務派遣公司。代理人即是新的勞務派遣員工,隻是不再單獨爲一家企業提供勞動力,而是憑着自己的職業技能,爲多家企業的相似工作提供勞動力。比如代理人公司的文員,就可以給許多家企業從事文案工作。此外還有銷售員、工人、醫生、會計師、律師、各類顧問,包括警務部門,都可同時爲多家單位,甚至是私人雇主提供服務。對比過去的勞務派遣模式,這種新的代理人模式更有效率,但也造成了勞動力的溢出,大批人失業。
除了明面上的工作之外,代理人公司偶爾也會受雇去做一些地下工作,比如充當私家偵探,從事保镖任務,或替非法機構辦事(運輸非法物資或人員,甚至是銷毀犯罪證據,實行暗殺任務)。
大學畢業後,張桓先供職于一家金融公司,隻幹了三個多月,他便辭職,加入了總部位于溫州的一家代理人公司,隸屬該代理人公司的警務部門,頭銜是調查員,通常處理一些失蹤人口的案子,工作了一年有餘。
今天下午,代理人公司名爲“甯虹”的甯波分部接到匿名電話,對方是個聲音沙啞的女人,說是眼見失蹤了一個多星期,名叫馮壽成的某養殖場飼養員,出現在淞邬縣一處廢棄公寓樓區的02号樓内,正是目前張桓進入的這棟大樓。由于張桓是淞邬縣唯一的一名調查員,因此是他來負責調查。
惡潮沖擊以來,不少地區發生災變,失蹤案屢見不鮮,早都見怪不怪,失蹤人口的統計逐年增多,警方壓力巨大,因此各個代理人公司的警務部門通常是最重要的一個部門。
張桓對那名養殖場飼養員馮壽成的個人信息了解不多,隻知對方是個男人,年齡大約在五十多歲,手機裏保存着對方的一張照片。
撥打匿名電話的女人沒留下任何信息,匆匆交代完就挂了電話,她的手機設置了“不顯示号碼”,還裝有反追蹤軟件,顯然不想讓人知道她的身份。
張桓覺得這些不是他思考的問題,他的任務隻爲找到失蹤者馮壽成,後續的事由警方處理。這個月他的工作完成度并不太好,很需要這次任務來提升一下士氣。
他站在電梯口,發現電梯處于未通電的狀态,不能使用,隻好沿樓道上樓。
也許是才下過一場大雨的緣故,樓道内濕氣很重,就像剛剛有人在樓道内灑了水一樣,還混合一股怪味。走上樓時,張桓忍不住用手捂住鼻子。
此刻是傍晚5點多鍾,光線不算太暗,但甯波夏秋兩季的晝夜轉變十分快,有時候明明感覺還是白天,一下子就到了夜晚。
踏上三樓,張桓沒發現任何人的蹤迹,張桓在代理人公司的部門主管告訴他,打電話的女人語氣非常肯定,說清楚看見馮壽成出現在這棟樓内,至于是第幾層樓,馮壽成當時又在做什麽,沒有細說。
張桓準備繼續上樓。
這棟公寓樓總共有十二層,張桓平日裏注重身體鍛煉,即便一口氣跑到第十二層也不困難,但他做事向來細心,所以走得很慢,盡量不遺漏任何線索。
到六樓時,他發現樓道内的狹小空間變暗了,原因是從六樓開始樓道内便沒有窗戶,他隻好拿出手電照明。
還有個問題,就是那股奇怪的味道更重了,像是一股混合着濕氣的腐肉臭味。當時發生火災的明明是第三棟樓,按理說跟這棟樓沒什麽關系,那麽怪味從哪來的呢?
接近頂層時,張桓忽然有點膽怯,他不禁低身朝下望了望,透過呈盤繞形狀的一層層樓道,深不見底,他恍惚産生一種遠離現實世界的錯覺。
而且這棟樓内毫無鮮活氣息,根本不像有人住的樣子,起初他判斷是馮壽成由于什麽原因悄悄躲在樓裏,可能是欠債,或犯了什麽事,但看來不是這樣。
怪了……
張桓撓撓頭,有點不知所措。
“有人嗎?”
他忍不住問了聲,回音增添一股樓内的空蕩感。
他不指望有人會回答,所以決定先到頂層再說。
踏上頂層時,他的心中産生強烈不安,一團壓抑且神秘的氣息從一旁撲來,空間仿佛被扭曲了似的,充滿褶皺。他差不多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慢慢的,他把手電強光照在身側一個扇形區域内,那是四道進戶門門前的走廊,靠右手邊兩道進戶門的中間是電梯,非常新穎的設計。而在走廊靠窗的位置,一個男人被懸空吊挂着,一根繩索勒住了男人脖子,男人的脖子和下巴嚴重變形。
張桓呼吸不暢,原來那股腐肉般臭味的源頭竟然在這裏。
張桓湊近瞧那男人,手電光照遍了男人全身。男人上身穿一件黑色夾克,下身穿一條黑色休閑褲,兩腳穿一雙上世紀古董般的黑色布鞋。那根繩索綁住過道頂部的水管,在水管上側打結,成環形套,再勒住男人脖子。男人沒有了生命氣象,由于還戴着一個黑色頭罩,所以看不見男人長相。
沉默幾秒,張桓輕輕推動男人左小腿,确定男人是死了而不是睡着了,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很滑稽,這種姿勢以這麽結實的一根繩索上吊,人類怎麽能存活呢?
男人就在他面前輕輕晃動一下,歸于沉寂,像塊石頭。
張桓不确定這人死了多久,他的醫學知識比較匮乏,盡管他在加入了代理人公司的警務部門後目睹過好幾具屍體,其中有兇殺案,也有意外死亡,但都不像這具屍體,透着詭異氣息。
……怪在什麽地方呢?
張桓内心的恐懼感逐漸膨脹。
……首先有股怪味,還有一點,對了,它被吊得很高……
張桓觀察到,屍體的兩腳離地差不多有一米左右,一般上吊自殺的人,不大會把自己懸挂在這麽高的位置,那樣很不方便,應該找一根更長的繩索,降低高度才對。
但張桓覺得,這還不是最大的問題,最大的問題,是現場居然沒有凳子。
……都沒有一個凳子,他是怎麽上去的?
要知道,上吊自殺的人,雙腳必須先借助一處着力點,以維持一定高度,再離開着力點,雙腳懸空,完成自殺,所以找一張凳子來墊腳是最簡單的辦法。但目下這條走廊空無一物,窗戶附近也沒有任何着力點。
何況普通的凳子也達不到這樣的高度,必須站在一個更高的東西上。
仔細想了想,他覺得還有種可能,就是在自殺時,對方确實使用了某種道具,隻不過事後被人處理了,或許就是那個打電話的女人,可爲什麽要處理呢?難不成這人不是自殺……
張桓想得有點頭疼,他忽然意識到現在最需要解決的問題,其實是這男人的身份。至于其他事,完全可以抛給警方。
如果這男人是馮壽成,那麽即使死了,他也算完成了任務。
于是他決定先把屍體放下來,再摘除黑頭罩,瞧清楚男人的長相。
他将手電擺在窗台上,保證手電的光能照到屍體,然後換個方位,背對屍體,緩緩退步。
除了手電光照的範圍,四下一片黑暗,根本看不見哪裏是門,哪裏是牆,他越來越緊張,手心裏開始滲汗。
當他的肩膀觸碰屍體時,他心裏咯噔了一下,他打算用肩膀托住屍體,讓屍體先“騎”在他肩上,再慢慢放下。
他半蹲着,屍體的兩條腿架在他肩上,他用手牢牢抓住屍體腋下的部位,一邊向上托舉,一邊使勁往後扯。
張桓身高一米八,較爲強健,這具屍體則是一個瘦弱的男人,兩人體型差異明顯,否則正常情況下,一個男人想要移動另一具和自己體型相近的男人屍體,會相當困難。在連續嘗試幾次後,張桓終于令屍體頭部脫離了環形套,脫離的瞬間,他忙用雙手托住屍體靠近腋下的胸前位置,這樣一來,屍體整個坐在他肩上。
他知道這男人比自己矮小很多,但還是感覺很沉,畢竟是一具屍體。接着,他準備把屍體放倒,讓屍體平躺。
在他降低重心,放下屍體的過程中,他的腦海裏突然響起一個聲音:這男人會不會就是這樣騎在另一個人肩膀上上吊的呢?
一個男人,騎在另一個,姑且認爲也是男人的肩膀上,把頭伸入繩索的環形套,下面的男人再離開,作爲一個着力點,協助對方完成自殺。
正好解答了爲何現場沒有着力點。
張桓心裏一沉,因爲目前屍體仍“騎”在他的肩上,如果真是有另一個人用這種方法幫助對方自殺,那麽他也在做同樣的動作。
想到這一點,他全身仿佛失去了力氣,甚至有一種惡心嘔吐的沖動。他忽然覺得屍體在他肩上越來越沉,重心不穩之下,他整個人竟向後坐,那具屍體便跟着後仰倒下,在這短短瞬間,他感覺屍體好像在用力抓他的胳膊。
他心一驚,連忙甩開屍體,整個人幾乎跳起來。
那具屍體,安安穩穩地倒在漆黑一片的地闆上。
剛才那番變故,把張桓吓得不輕,他分不清是自己的錯覺還是屍體真的在抓他的手,他腦海裏陡然冒出一個疑問:這人會不會還沒死?
他拿起手電,照亮屍體。屍體筆直躺着,姿勢非常端正,就像是屍體自己躺下去的,而不是摔下去的。
張桓謹慎地用手去碰屍體小腿,一陣冰冷和堅硬的觸感,他知道活人的肌膚摸上去絕不是這樣,所以眼前的人肯定死了,确實是一具屍體。
他決定不想太多,先證實屍體的身份。
他掀開屍體戴在頭上的黑色頭罩,露出一張毫無生機的男人臉孔。男人的眼窩很深,鼻梁頗高,皮膚相當差,長有一些黑色斑點,看上去約五十歲左右。那是一張讓人容易留下印象的臉,他不用跟手機上的照片對比,就可以肯定死者身份。
……是馮壽成。
接下來的事情很簡單,他隻需要打電話給公司,告訴公司他已找着了馮壽成,公司會聯絡警方,警方再來處理屍體。
至于這男人究竟是不是自殺,與他無關。他的任務是完成了。
張桓漸漸放松下來,可當他準備用手機撥打電話時,他發現在手電光照射下,屍體左手的手心處,似乎有個圖案。
屍體的手勢,好像是故意把手心對向他,好讓他看到一樣。
張桓又蹲下身,湊近了看,果然,屍體左手的手心處,有一個酷似年輪形狀的圖案。
是紋身?或是某種信息的傳達?
好奇心驅使下,他又扒開屍體右手,在右手的手心處,竟然還有一個用黑筆寫成的“九”字。
也即是說,兩手的手心均有内容,左手有個年輪圖案,右手有個“九”字。
他站起身,完全想不明白這圖案和文字的意義何在。也許是這男人生前的某種癖好或信仰,又也許……是死前留下的關鍵訊息。
他知道一些兇案發生時,被害人由于時間窘迫,條件受限等因素,會就近留下隐蔽的記号,目的是傳達關于兇手的重要信息,這種線索往往會成爲破案關鍵。但事實上此類情況很少發生,一般都出現在小說中。
……這會不會是男人留給警方的破案線索呢?
張桓決定把難題留給警方。
他撥打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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