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停住!再跑抓到打死你!”
十一月份天,冷意像是往骨子裏鑽一樣。
此時還下着小雪,紛紛揚揚,落在悠哉度日的達官貴人眼中,這樣的雪自然值得賦詩兩首。
可是對于普通人來說,這樣的天氣太過寒冷,還要擔心會不會凍死地裏的莊稼。
每年的冬日,對于百姓來說,都是讓人從心裏身體都感覺到冷的。
一片山腳,通往望安寺的大道旁邊的樹林裏,一個素衣女子跌跌撞撞地跑着,繡鞋上因爲浸入雪水,早就已經冰涼不已,至于腳,也早就沒了知覺。
可她卻絲毫不在意,仿佛感覺不到冷一般,隻有看着外面的大道,她眼裏閃過一絲亮光。
追着她的兩個大漢,看着她就要跑到大道上,臉色一變,隻想趕緊把她抓回去交差,這條路上不乏一些去望安寺上香的達官貴人,若是讓她這樣跑出去,怕是沒法将她帶回去。
“快!快追!”
“賤人,就給我停住!你若是再不停住,等抓到你之後,一定要讓你好看!”
素衣女子也聽見身後傳來罵罵咧咧的話,她微側過臉,眼中幾不可察地閃過一絲冷光。
在那兩個大漢追上來之前,她直接跑到了那條往日擡着小轎,走着馬車的道上,腳下一個不穩,直接摔了出去,在和積雪的大道來個親密接觸時,她的手腳被雪裏面的冰刺給劃上。
“啊!”
這一聲痛呼,倒是有幾分真心實意了。
随即又哼唧了幾聲,聲音細細微微,卻在尾音帶着一絲媚意的顫音,輕輕繞繞的,惹人憐惜。
她一身素衣遮體,白皙的手腕上隻帶着一個樸素的銀镯子,頭上的簪子也隻剩下一個斜在發絲上,發絲淩亂的散落下來,她摔在一輛馬車旁,蔥白如玉的手指此時染上一些雪意。
馬車停了下來。
她一手撐起自己,仰起臉面,一縷發絲散在嘴邊,長而翹的眼睫上噙着淚珠,那精緻得似沒有一絲缺陷的臉上也有一絲劃痕,她看着馬車,眼睛一亮,就似遇到救世主一般,兩行清淚頓時落了下來,苦苦哀求道:“求大人救救我!”
她聲音又輕又細,隻那絲顫音卻勾着人心,眸光似染了水般清澈,隻消紅了眼眶,便讓恨不得将她捧在心上疼惜。
趕車的小童看着她,有些驚亂,向着馬車裏的人請示,不消一會兒,馬車的簾子被掀開,探出頭的人有着一副出乎女子意料的好容貌。
他雖然掀開簾子,人卻是倚在馬車裏,一身玄衣,讓他的冷更帶了幾分無情,頭發未曾束氣,鴉發如墨,有些晃眼。
那一雙勾人的鳳眼,以及不笑時眼角眉梢都勾人的媚,令素衣女子眼中閃過一絲驚意。
她并非沒有見過容貌出衆的男子,然而此時面前這男子,那眼神實在是太過平靜,要知道在她的容貌,似乎還沒有人會露出這般無所謂的眼神。
“影駒,你去林中看看。”低醇的聲音,像是一壺釀了不知多少年的酒,令人心神俱震。
素衣女子咬唇,就看到剛才看到她不知所措的小童,突然沉着臉進入了林中。
片刻之後走出來時,素衣女子很輕易聞到了他身上的鮮血的味道。
素衣女子像是被驚着一般,半晌不敢動。
“姑娘莫非喜歡這地上?”那小童真切的疑惑道。
素衣女子額頭上出現黑線,不過很快她就坐起身,仰頭看着坐在馬車中的人:“公子可是要去望安寺,若是去的話,可不可以請公子捎小女子一程?”
辰廉低頭看着這女子。
素衣女子以爲他不想答應,心中一急,趕緊半跪起來,她素手拿着帕子,拭了拭自己的眼角,哭哭啼啼道:“小女是江南人氏,家父是一名大夫,日子雖不是大富大貴,卻也平淡幸福,不料,上月家父死于非命,家母一時受不住也随着父親而去,獨留小女一人。”
“小女安葬了家父家母,便想上北城投靠姨母,可是,小女剛剛出了城便遇到歹人,他欲将小女帶入京賣與人販,小女尋了機會逃出來,他們卻窮追不舍,公子,求你救救小女!”
依舊沒有聽到回答,就在她以爲對方不會答應的時候,他在放下簾子時點了點頭。
除了之前說的那句吩咐那個叫做影駒的小童的話,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再說一句話,這讓女子忍不住蹙眉,心頭升起了好勝之心。
她站起身,在影駒的幫助下爬上了馬車,卻在要進馬車之時被影駒攔住,“你做事什麽?”
素衣女子像是害羞一樣道:“這位公子答應捎我一程。”
結果她就看到影駒用看智障一樣的眼神看着她:“公子是答應捎你一程,可是你隻能坐這裏——”他指了指趕車的車轅。
“你也不看看你身上的多髒,這要是把馬車弄髒了可怎麽辦?”
也不看看你身上多髒……
素衣女子瞬間咬唇,五指微微一曲,險些忍不住把面前這個小童給殺了!
然而,她并沒有聽到馬車裏面那妖孽瞞着說什麽。
他竟然、竟然真的舍得她就這樣坐在外面吹冷風。
而旁邊的影駒,身上披着十分暖和的黑色大襖,哪怕素衣女子在他旁邊凍得瑟瑟發抖,他都沒有一絲反應。
這主仆二人是男人嗎?還是說他們根本就不喜歡女人?
蘇州新就這樣的坐在那外面車轅,瑟瑟發抖的到了望安寺的山腳下。
辰廉下了馬車後,一步步的往上走,影駒跟在他身邊,細細道:“望安寺的了安師傅已經得了拜月教北城分舵的消息,武林各派也已經派了人。按照了安師傅的進程,去即墨寺廟之中該到的人應該就到了。”
“嗯。”
在他們身後的素衣女子還離了一段距離,他們根本不知道她會武功,所以說話的時候也沒有避諱着她。
原本被凍得快沒那口氣的素衣女子,在聽到影駒的話後,終于露出了一個笑容。
看來她運氣不錯,遇上一對身份不簡單的主仆。
隻是這人究竟是誰?
江湖中若是有這樣姝色的男子,那什麽美男榜應該也不會不排。
然而,她仔細想美男榜上的那些人,卻依舊沒有任何一人能夠和此人對上。
她看着男子的背影,明明看上去很瘦弱,她觀他面相也知道他并不會武功,但是她還是覺得忌憚。
爲什麽會這樣呢?
是因爲他看向她時那毫無波動的眼神嗎?
素衣女子抿唇,不再多想。
等到了望安寺前門,就發現大門緊閉,整座寺廟内也沒有慣常的敲鍾聲。
辰廉站在望安寺門口沒動,影駒懂事的上前敲門,門很快從裏面打開,走出一個長得清秀可愛的小和尚。
小和尚看着幾人也不驚訝,隻是道:“不知幾位前輩代表何門何派來此?”
影駒:“藥王谷。”
小和尚頓時面露吃驚之色:“可是藥王谷的郭前輩已經來了呀。”
影駒:“郭長老是我主子的義父。”
小和尚并不知道郭醫通有沒有義父,但是卻也相信沒人敢在這時候撒下這種彌天大謊。
他立刻道:“幾位施主裏面請。”
辰廉和影駒進了望安寺後,他們身後的素衣女子也想進去。
但是辰廉卻在這時候停下腳步,對小和尚道:“這位姑娘不是藥王谷的人。”
小和尚頓時明了,對素衣女子道:“女施主,請往這邊走。”
素衣女子:!!!
艹!
她不可思議的看着辰廉,卻發現辰廉根本像是沒有看到她一樣,直接跟着小和尚離開了。
而她呢,被另一個小和尚帶着,去往了北面——和辰廉走的南面截然相反的位置。
女子氣得不得了,如此這般,她這一番算計,又有什麽好處?
影駒:“主子,那女子有武功,而且還不低。她這時候非得來山上,明顯是不懷好意。”
辰廉斂眸,“不懷好意才好辦。”
影駒不懂。
辰廉看了他一眼,影駒生了一張嬰兒肥的臉,今年卻已經十三,因爲目前生得不高,甚至還沒辰廉的肩膀高,故而總是被人當成小孩。
可是辰廉卻不會忘記,當初他是如何拿着一把劍,屠戮掉一整個囚禁他的裕王府的。
他是裕王府煉的兵人之一,從出身開始就被落在裕王府。
如果不出意外,未來他會長成裕王府手中的刀。
偏生這個兵人因爲府内的燒火丫頭的出現,有了人類的感情。
在燒火丫頭被裕王府那位世子給欺辱至死後,這個兵人就搶先他一步,将整個裕王府給屠了。
他推開裕王府大門時,就看到他坐在堆成小山的屍體上抱着一具屍體發呆。
直到他推開門,他才一臉懵懂的看向他。
辰廉當時伸出手,對他道:“和我一起走。”
他不願意。
他說:“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就這麽一句話,他就拐走了這已經先天修爲的劍客。
影駒是天生劍心,是辰廉爲自己選擇的伴生之人。
影駒一臉稀罕的看着周圍,他這一年跟着主子到處走,卻依舊會對每一次看到的風景露出了這樣的眼神。
他本質上都算不上人,卻比這世間任何一個人都感恩每一次看到的風景。
小和尚帶着他來到一處廂房:“前輩,這裏就是郭長老的居所。”
辰廉點頭,随手推開門,就看到裏面兩個正在烹茶下棋的人。
兩年未見,他們沒有太大的改變。
聽到動靜,郭醫通隻是回頭睨了他一眼,又像是什麽都沒有看到一般,對武義耍賴,“我剛剛被開門聲吓着了,所以下錯了一步,你讓我重新下。”
武義無奈的看了辰廉一眼,似乎在說,你瞅瞅,你義父還是這個鬼樣子。
雖然無奈,但是他嘴裏卻道:“行,你重下。”
辰廉也沒開口,取下兩個茶杯,先用清水淨過後,再倒入茶水,端到兩人面前,跪坐在棋盤一方,看了一眼棋盤上的局勢。
局勢已經很明顯了,郭醫通敗了。
但是……
辰廉想着武義對郭醫通的縱容,這一局輸赢也已經定了。
果不其然,半盞茶後,郭醫通開心的道:“我赢了!武義,你真的是,從來都沒赢過我。”
影駒學過棋,聞言忍不住道:“可是我覺得是他讓着你呀,否則你就輸了。”
辰廉看着郭醫通猛地沉下來的臉色,難得的扶額。
果不其然,郭醫通把他和影駒給趕出去了。
影駒再遲鈍也知道自己闖禍了:“主子,怎麽辦?我好像惹郭長老生氣了。”
辰廉歎了一口氣,摸了摸他的頭:“無礙,走吧,我帶你去吃這裏的齋飯。”
影駒高興了。
吃完齋飯,辰廉就到了後山的結草亭中坐着,從上往下,欣賞着望安寺種着的一大片紅梅林,層層疊疊的在雪中,說不出的迷人。
郭醫通當然應該生氣,當初跟随孫撫一行人離開藥王谷,本就應該回去的。
但是他到了武當,救了華傲萱之後,又目睹了一場孫撫清理門戶的大戲後,并沒有立刻折返。
反而開始流浪,一路上懸壺濟世,倒是也有一些玉面神醫的名聲傳出。
他還找到了萬劍鋒,告訴了他毒婆子葬身之處,卻并未告知兇手是誰。
當年之事他後來已經知曉,是毒婆子之過。
和他之前所想的一樣,萬劍鋒發瘋之下,竟是想要斬殺他。
可是,他不是十歲之時的自己。
他沒有要萬劍鋒的命,翩然離開。
他就背着一個藥箱,徒步走了一年,到達了當時裕王府的領地豫州城。
因爲那裏爆發了一場瘟疫。
他去那裏本來是爲了救人,卻不曾想,這瘟疫是裕王府的人在研究毒藥。
欲望甚至喪心病狂将藥投入了豫州城百姓賴以生存的水源之中。
後面他就遇到了影駒。
他看了一眼旁邊的影駒,他已經睡了過去,小嘴微微張着,看起來半分不設防。
若是真有人敢這麽看他,那麽就得做好脖子和身體分家的準備。
辰廉突然聽到腳步聲,往聲源方向看去,就發現是那救下的素衣女子。
也就是這個世界的三主角之一的瞿雪千。
瞿雪千正抱着一把琴,羞澀的看着他,然後走進亭子,開始彈琴。
辰廉看着,隻覺得這個女主傻啦吧唧的。
這時候影駒也被驚醒了,看到瞿雪千一臉驚訝:“哇,你沒看到我在睡覺嗎?你居然還彈琴吵我,你好過分呀。”
瞿雪千:???
今天二合一,4000+大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