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問題想問向大家,不知道向大家可不可以爲我解惑。”
辰廉靠在窗邊,扭頭看向一旁的李自清。
車内有些暗,在李自清眼中,辰廉此時的表情仿佛被蒙上了一層霧,令他看不清,又或者說根本不敢細看。
可能嗎?
在見到今天到達大帥府的那人之前,他從來沒有想過,向辰廉可能還有另外一個身份。
一個救了他的命、令他有今天的人。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爲,他的恩人,是今天見到的那人。
李自清心情很複雜,說不出的複雜。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答案,卻又忐忑,知道答案之後自己又能夠做什麽。
“大帥請問。”
“向大家和遲丞相是好友嗎?”
辰廉沉默了一瞬,點頭,“算是。”
“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向大家爲何說算是?”李自清的聲音有些咄咄。
辰廉卻始終如一,他伸手,撫平自己身上的中山裝的褶皺。
“大帥,有些事情,過去了,答案并不重要!”
“不!”李自清固執的道,“很重要,答案對我很重要。”
李自清說完,辰廉還是沒有說話。
他便道:“我跟向大家你講個故事。”
李自清在落草爲寇之前,實際上身份還是富家少爺。
隻是他從小不喜歡讀書,整天舞刀弄槍的,十分向往話本裏面快意恩仇的武俠世界。
那一天,其實也沒什麽不同。
他翻牆出去玩了一天,再回家的時候,家裏已經空了。
守株待兔的官差把他抓進了牢裏。
後來他知道,他爹犯罪了,總之就是莫須有的罪名。
他們坐牢坐了五年,爹死在了牢裏,娘死在了牢裏,姐姐被淩、、、辱,妹妹生病死了,弟弟也死了……
隻有他,熬到了洗去冤屈那一日。
出來之後才知道,朝廷因爲遲丞相列舉出來的幾項政策,讓人查舉貪官,審理他爹案子的官員,就落馬了。
那些政策是什麽,他根本不知道。
他被抓進去的時候不過六歲,五年過去,再出來就已經十一歲。
他以爲自己的救命恩人是遲遠遲丞相。
後面落草爲寇,他也找文化人代寫過書信,想方設法送到了丞相府。
他隻是想表達對當年遲丞相救命之恩的感激,根本沒想過他會回信。
江湖兒女,的确如同他年少所期待的那樣,多仗義之輩。
仗義每多屠狗輩,讀書多是負心人。
他爹蒙冤入獄的時候,他的那些讀書人朋友,沒有人來救他。
而他後面也被官差抓到過,他認識的那些兄弟,拼死救了他。
他并不覺得當草寇有什麽不好。
如果這個世道注定就是這麽不太平,那麽他甯願肆意一點活着。
他送出那封信之後,他就把這件事給忘了。
他想,他在那封信中已經說了,他現在是草寇了。
權傾朝野的遲丞相怎麽可能會與他這樣的人爲伍,恐怕還會後悔,自己居然救了一個草寇吧。
可是沒想到,他收到了回信。
時間太久遠了,他卻依舊記得那封信的内容。
其中有一句話,更是記憶深刻——如果你殺的每個人,都是該死之人,那麽你無罪。如果你不殺别人,别人就要殺你,那麽你的反擊無罪。時代不一樣了,任何身份的人都有追求自由的權利。隻是記住,你的屠刀,不應該揮舞向那麽普通人。江湖兒女,最忌濫殺無辜。隻要心正,是屠狗輩又如何?
李自清完全無法用言語形容聽到别人念信給他聽時,他内心湧動的是什麽。
如果說,最開始他想做的,隻是活着,那麽之後他就想要有意義的活着。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從此以後,那個在草寇之中也默默無聞的他,一步步,成爲了草寇之王,以至于慢慢的,成爲了今日别人口中的大帥,擁有了生殺的權利。
隻是有些初心,是銘刻在骨子裏的,令他永遠不敢遺忘。
後來,他那麽迷戀辰廉,可能也是因爲在他反對各種陋習,反對在魯城地域種鴉片煙的行爲,讓他在他身上,看到了那個給他寫信之人身上的東西。
後來,他們實際上一直有聯系。
那一封封信,對他來說,就是一盞盞明燈,令他走過泥潭與黑夜,成爲如今的李自清。
他一直以爲,那個人是遲遠。
直到今天和遲遠見面,他才知道他搞錯了。
後面又從遲遠口中知道,他和辰廉是忘年交。
他後面不信,去讓人找了辰廉的墨寶來對比,發現字迹那麽的像。
他居然、居然從來沒有發現,那個令他走到如今的“老師”,居然是辰廉。
十多年前二十多年前,他才幾歲吧。
幾歲的孩子,可能嗎?
李自清覺得自己可能猜錯了,這樣的想法太荒謬了。
可是,他心中就是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是他,就是這個人。
“所以,可不可以告訴我,那些信。是不是向大家你寫的?”
辰廉沉默良久,終于露出了一個淺笑,眸中似乎也有了笑意,“很慶幸,當初的我,并沒有看錯人。”
他願意呆着魯城,就是這裏是李自清的領地。
他一手教導出來的“學生”,并沒有令他失望。
李自清啞聲了,在得到了确定的答案那一刻,他身體顫抖,熱淚盈眶。
他扭過頭,像是不想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現在辰廉面前。
辰廉還在說:“這些年,我在這裏生活得很安逸,我也很慶幸,在這亂世之中,有這樣一處地方。”
當年李自清寫給遲遠的信,正好被去遲府的他給截了,在信中他了解到,當年他給遲遠提議的那些政策,讓他沉冤得雪。
他覺得這也算因果,爲了了因果,他後面也就順勢給他回信。
當時并沒有抱什麽久遠的打算,一來了因果,二來正好有那個心情。
他那時候隐藏身份,哪怕遲遠都不知道他的身份,所以給李自清的信,自然不會寫自己的真實身份。
後面向父被官場炮灰,他跟遲遠表明了身份,仇人付出代價,而他,則順應着某種牽引,來到了魯城。
再見李自清之時,他也驚訝,隻是沒想到,李自清一直以爲那些信是遲遠寫的。
他沒有表露身份,本就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不必多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