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思過在黑咕隆咚的山嶺密林中,迂回奔跑了近兩個時辰,才找到他折斷的樹枝痕迹,他發現背後跟着的黑衣尾巴,已經多達三條。
黑衣人或許猜到他們被發現,仍然沒有動手打算,隻是時遠時近跟着。
直到常思過找到曾經的賊匪巢穴,來到淺翠峰山腳下,被另一夥五個衣袍服飾各異的修者匆匆追了上來,才有些明白黑衣殺手的打算。
那些見不得光的家夥,或許是覺得人手不夠,便用其它法子通知了一直在附近一帶攔截尋找他的北楓城修者,想利用修者對付他的混亂時機,再尋找找機會下手。
若是他死于北楓城修者圍攻,也算是完成任務,殺手根本毋須出手。
“砰”,一朵橘黃色傳訊焰火在蒙蒙青冥中炸響,天已經亮了。
常思過擡頭瞅一眼天空,再面無表情轉頭看去。
那五人滿臉警惕,停下腳步,隔着數十丈對峙,并不急着上前來厮殺。
四荒城常思過在北楓城淵翠閣一戰成名,兇冷狡詐,憑他們五個,即使再不服氣也不敢輕啓戰端,而且顔将軍也細細交代過他們,該如何應對。
緊着右邊和左邊遠處的山嶺上空,先後炸響兩朵相同顔色焰火。
五人不禁臉上露出得意,又趕緊收斂,似乎生怕惹得黑臉漢子不快而兇性大發。
常思過不做理睬,冷着臉孔,朝右方的上山崖道奔去。
所有摔下山死掉的山匪喽啰,包括那兩個真元境山匪的屍身,原本殘肢斷軀慘烈堆積山腳下,現在全部不見,幹涸血迹和戰鬥留下的滾石擂木殘破武器等依舊存在。
是衙門的修士捕快已經來過,當了一回清道夫,把山匪屍體給收拾走了。
也算是廢物利用,不至使山匪們曝屍荒野。
再次踏足戰鬥痕迹累累的狹窄山道,睹物思敵人,常思過耳畔仿佛還萦繞着山崩崖裂、滾油淋頭的殘酷嘶吼,他臉上扯動一絲不易察覺的動容,随即發洩似地踢下幾顆堵塞半邊山道的滾石,給下方追逐堵截他的修者們,造些小小麻煩,不使跟得太近。
回頭往山下掃視幾眼,沒看到那三個鬼鬼祟祟的黑衣人影。
他相信那些家夥,絕對不會就這樣離去,估計是從其它地方繞上山頂。
一路無阻重回山頂,所有的山匪屍身和大當家屍身包括刨開的陷坑内蠻虎屍身,全部不見,山頂上死寂一片,雞犬不聞,連鳥雀聲都銷聲匿迹,在晨曦中顯得很是陰森。
常思過隻掃一眼,足尖輕點,躍起在清冷的晨風中,三個縱躍,便來到懸崖邊草叢中的那塊巨大卧牛石上。
誰能想到,當初烏沫他老爹會把這塊日曬雨淋的巨石,設計成了整個淺翠峰陷阱機關的總控制台。
上次烏沫發動青磚地面陷阱,毒殺蠻虎,就是在卧牛石另一面開啓的機關,并不需要多大力道,隻要把石頭上幾個隐蔽位置的順序給按對。
尋到卧牛石面向懸崖南邊的弧形側面,正中有一塊被苔藓泥沙遮掩的碗口大凹陷。
常思過放下刀,伸出指頭扣去凹陷處的泥沙苔藓,稍做清理,再用右拳抵住凹口,緩緩加力,按照布片記載的增加到約三百斤力道,然後察覺石頭很凝滞沉重地往後退去,能感覺巨石發出些微震動,石頭退入三寸即止,震動聲也停歇。
抓起兩把泥沙碎石子,随手灑在空陷出來的位置,稍稍遮掩新鮮痕迹。
常思過站起身,拍去手掌上的泥沙,随即用腳尖挑起長刀抓到手上。
幾個縱躍,進入倒塌半邊的結義堂後院,看到後院的青磚地面,濺灑着兩片凝固血迹,目光微微一凝,随即釋然,山匪的死活與他有甚幹系呢?
尋到院子左上角滴水檐下一塊磨盤樣石頭,跳過去,一腳踩在圓形石頭中心,因爲卧牛石那處的機括開啓,磨盤石受力到一定程度,應聲往下沉去一尺,露出一個黑洞洞的實心口子。
常思過見隻差最後一步啓動機關,也懶得再處理痕迹,沖出殘破的結義堂。
小廣場上已經聚集九名修者,其中一個戴銀邊官帽留兩撇黑須漢子,似是爲首修者,手中大刀對着沖來的黑臉漢子一指,喝道:“兀那厮,還不束手就擒……”
常思過木着臉孔,給了那家夥一個你有病的譏诮眼神,并不停步,反而速度加快沖去,手中長刀一翻,在空中劃出一道犀利弧線,呼嘯着劈向當中阻攔的戴官帽漢子及另外兩人,渾身流露出一言不發便拼命的瘋狂。
戴官帽漢子臉上色變,喝道:“快擋住他!”
口中如此呼叫,他腳下飛快地往邊上閃開。
另外兩人不約而同閃去一邊,誰也不敢正面阻擋這一刀。
他們都聽說過眼前黑臉大漢的兇名,衆目睽睽之下,在淵翠閣園子裏,隻出一刀,劈殺了兩名護城衛高手。
立再大的功功勞也得有命在啊,誰都不是蠢人。
常思過腳下施展出新領悟的攆塵步伐,不再拘泥以前的套路,似慢實快,如黑煙過隙,身軀搖晃眨眼間便從人群中間穿過,兩側幾道刀光劍影的攻擊,盡數擦着衣袍落在空處。
如此關鍵時刻,他當然不會動用裂空一線斬大殺招,隻是虛張聲勢而已。
人的名樹的影,對面人多又怎樣?
沒有拼命心思,人多隻會相互推诿,果不其然擋道的三人同時閃開。
常思過輕易闖過阻攔,徑往山頂西頭沖去。
這時又從山道湧上來六人,皆穿着護城衛修者統一的黑色長袍,袖口和下擺有暗紅鑲邊,腰間紮巴掌寬腰帶,戴寬邊紗帽。
當先一名瘦高修者見黑臉漢子大搖大擺從阻攔的人群中沖出,他眼睛瞬間紅了,大吼:“凡我護城衛修者,竭力殺敵爲兄弟們報仇,雖身隕亦無憾。在此聞某懇請城主府各位兄弟,爲我等收斂殘軀。”
身後五人揮劍大吼:“懇請城主府各位兄弟,爲我等收斂殘軀。”
跟着首領左右身後,結成陣勢,往那嚣張的黑臉漢子方向,氣勢洶洶追殺去。
一股悲壯豪情頓時在另一群漢子心中滋生。
“咱們城主府衛不能叫人瞧扁看低,要死卵朝天,跟老子殺呀!”
“殺那賊厮鳥,爺們不慫。”
“殺、殺、殺!”
漢子們激得嗷嗷叫,怒發沖冠,分做兩隊,狂沖追殺向那個往西去的身影。
山頂上,三隊殺氣騰騰的修者,分三個方向,吼叫着要把前面的罪魁禍首碎屍萬段。
常思過冷漠的臉皮抽搐兩下,悶不做聲,往崖西唯一的隐蔽下山道奔去。
沒想到他有一天終于混成人人喊打喊殺的壞人。
還是被他娘的所謂自己人痛恨圍攻,連他都差點被感動引頸就戮,好一出同生共死兄弟情深的大戲,熱血感人啊。
然而老子胞澤的命就不是命?
憑什麽要被那麽個五谷不分飽食膏粱爲非作歹的纨绔羞辱?
憑什麽城主明知道顔公子勾結北戎女子,不加追罪,反而千方百計要殺他們滅口?
他們想掩蓋什麽?
憑什麽老子就殺不得人替胞澤兄弟報仇?
憑什麽你們要是非不分助纣爲虐?聽令行事就了不起?
憑什麽?!
憑什麽!
老子不服那狗屁的城主在衆目睽睽下調走前來增援修者的亂命。
這世上還有沒有公道?
老子們在邊關拼命流血流汗又爲了哪般?
常思過滿腔悲憤壓抑在冰冷的外表下,風馳電掣從峰頂掠過,最後十餘丈,他動用了兩次攆塵三步,連續往前跨去,拉開與後面瘋了的修者之間的距離。
他現在若是轉身與之搏殺,光天化日之下恐怕會死得很慘,很慘。
那些家夥都不要命了,隻求能砍中他一刀,劈中一劍,咬他一口。
他還沒瘋!
明知不能爲而爲之是爲莽漢,他不屑爲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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