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思過盯着神色讪讪的柳參軍,不爲言語所動。
他腦子裏在反複權衡,把眼前這家夥一巴掌拍死在水裏的後果,闖北安軍騎卒合圍時候,他爲了活命,斬殺踩死不少騎卒,對追殺他的修者,還是手下留情了。
在河堤坡上,他那一箭本來可以直接要那修者性命,僅僅隻是射中修者腹部,令其失去戰力,逃進林子時,也沒有利用林子内弓手的偷襲,把另一名修者射殺。
他可以往死裏得罪北楓城護城衛,斬殺十多名修者,而毫不手軟。
但是也不宜給自己樹敵過多,他本事還沒大到無所顧忌地步,若是殺孽過盛,怕得四荒城都護不住他。
這本來就不是個講理的世界,再沒點腦子一味蠻殺,還能怎麽混?
隻盯得柳參軍面無人色,連嗆幾口河水,常思過才平淡道:“你又如何保證,不再推算我的下一步行程落腳處?”
罷了,饒這小子一條小命,也是給自己留一線餘地。
柳緻柔忙道:“我發誓,即使老将軍下令,近期我也不推算你的行程。”
見對方一副看白癡的神态,顯然不信他的話,感受到對方森寒殺意,柳緻柔咬咬牙,滿是不舍地把左手握着三枚古銅錢遞去,道:“這是我六爻占蔔用的法器,你幫我保管一段時間,沒有趁手道具,我也推算不了。”
常思過盯着磨蹭得銅光發亮,與他見過的銅錢式樣大異的古銅錢,目光微微閃爍,伸手接過,放入口袋,揮手道:“你去罷,我不希望後面的路途,再與北安軍修者遭遇。”
柳緻柔腳下踩水,拱手鄭重道:“常兄,還請一定保管好柳某的法器。”
常思過點點頭,這三枚銅錢,确實不凡。
他剛剛用天眼術看了,發現與承載“咫尺譜”的墨玉片一樣,散發出肉眼不可見的毫光,一套三枚皆是如此,他也因此信了這小子的誠意。
柳緻柔依依不舍往河洲方向遊去,幸虧水中暖和,否則他早就堅持不住。
常思過盯着遠去的黑點,放聲道:“常某今夜在北楓城中,半個時辰内,斬殺護城衛十三名修者,其中包括兩名固本境巅峰修者,并當衆立誓,它日必取顔老賊狗頭,祭奠我四荒城邊軍兄弟英魂。還請北安軍莫要摻和其中,不要被人當槍利用了。”
柳緻柔渾身一顫,豁然轉身,隻看到那處水面,有一團漣漪散開,人已經不見。
此言飽含警告,他一陣後怕,轉身趕緊往河洲遊去。
“快劃,快去接應柳參軍。”
“我且先去保護,你等随後就來。”
河洲上的修者都聽到了常思過的狂言,把木排劃得飛快。
劉統領當先踏波,搶先趕到柳參軍身邊護持,好一陣忙亂,把凍得瑟瑟發抖的柳參軍救到河洲幹地上。
運功幫柳參軍蒸發幹身上的濕衣袍,又添加一套外衣袍,再燒起火堆。
待柳參軍緩過來之後,衆人才七嘴八舌商議該如何進行下一步。
任務沒有完成,勞師動衆,不可能就此虎頭蛇尾。
柳緻柔與劉統領對視一眼,緩緩道:“依柳某之見,暫停行動,傳訊回去北安城内,把那位常兄所言,告知将軍大人,建議将軍大人連夜傳信去北楓府城,打探消息真僞。真要是如常兄所言,斬殺了護城衛十三名修者,此事肯定掩蓋不了。不知劉統領意下如何?”
劉統領掃一眼衆人,問道:“還請柳參軍實言相告,那人是何來曆?果真是四荒城邊軍修者?沒聽說四荒城,有如此厲害人物?”
柳緻柔苦笑:“我與他不是很熟,還是兩個月前,咱們北安軍增援四荒城,在宴席上結識。他姓常名思過,與我同坐大殿角落,想來身份也不如何出衆。是柳某眼拙啊,竟然錯過真豪傑。”
“常思過!”
劉統領喃喃重複幾遍這個讓北安軍吃癟的名字,他算是記住了,道:“柳參軍言之有理,這是四荒城與北楓城之間的矛盾,情況不明,咱們北安軍别被人當槍使了,還是穩妥點,傳訊回城,讓将軍大人決斷。”
等得确認追殺的修者,不是北戎賊子,所有人都興緻寥寥。
對于北楓城方面隐瞞對方真實身份的做法,衆人很是不滿,牢騷幾句,登上木排劃去對岸,各自歸隊,用信鴿傳回消息,紮營在内河堤,靜候城内将軍大人的命令。
死傷二十多名士卒的戰損,他們自認倒黴。
若是折損了修者,他們勢必不會幹休,即使找去四荒城,也要讨一個說法。
卻說常思過一氣潛出十數裏,在下遊上岸,摸黑找處就近林子歇息,把身上衣物裝備弄幹,胡亂填飽肚子,調息一陣,他發現頭頂以前打開的天竅,能夠自動吸收體外靈氣,以補充自身,雖然隻有他主動修煉調息效果的二三成。
對他無疑是絕好消息,等若他以後不管是吃飯睡覺,随時處于修煉狀态。
日積月累,細水長流,可是一筆相當可觀的好處。
……
北楓城,福楓大客棧。
夜深人靜,“咚咚”,有人輕輕敲響甲伍号客院的院門。
“誰?”
過了半響,門内傳來伍長警惕低沉的喝問,能聽到輕微的兵器出鞘聲響。
“是我,開門。”
“是熊先生嗎?您不是住在朋友那邊?”
“少廢話,出了這麽大的事,我能不過來?快開門。”
“是,您稍等。”
很快,院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鬥篷遮掩的人影閃身進門,反手扣緊院門。
人影往後院方向走,對兩邊警惕注視右手抵着刀柄的五人,低聲道:“武隊長沒死,他受了很重的傷,特地譴我前來告知你們一聲。”
“啊?”
幾人一呆,面面相觑,怎地與常先生的說法不一樣?
就在此時,人影突然出手,身形快疾,“噗噗”幾聲響,最後有一聲兵器相撞和哐啷落地聲,僅有的半聲驚叫,也湮滅在劍光過處。
人影一個縱躍,到後院門前,伸手輕輕去推,發現裏面上闩,勁力微微一吐。
“咔”,震斷門闩,閃身進入後院。
人影如靈貓一樣無聲無息出現在敞開的房門前,在黑暗中尋找一圈,沒發現有人,尋向下一間關着的房子,還是沒人。
把後院所有房間全部尋遍,包括盥洗間、茅房,院子裏的假山、角落、花樹後等地方尋遍,沒有發現,人影低罵一句快步離開,消失在前院門口。
過了許久,隔壁的院牆上探出一個小腦袋,嗅着從前院飄過來的血腥氣,小心地瞄幾眼,又悄然縮了回去。
起北風了。
樹動枝搖,發出嗚嗚似哭泣的聲響。
客院屋檐下的紅燈籠,随風搖晃着,灑出一小片搖曳恍惚的光亮。
遠處傳來梆子聲,還有拖着長音的滄桑唱腔:“天幹物燥……小心火燭……關門關窗……防偷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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