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常思過黑袍後背有十數孔洞,露出肌膚,衣袍破敗得不堪再穿,武珺便宣布車隊暫緩出發,讓常思過帶着叫花子一樣的小家夥,去前面街鋪購置衣袍鞋襪。
大冬天的,小家夥光腳丫子,穿着一雙破草鞋,手上腳上到處是紅腫凍瘡,看着也着實可憐。
再則常思過歸隊,讓武珺心頭大定。
此去府城隻剩大半日路程,他也樂得買個面子給常思過。
常思過把武隊長拉去一邊,低聲講述淺翠峰上的情形,言說山匪窩子裏還有被擄婦人。
武珺聽話知音,滿口答應由他去找城内相熟衙門處理此事,抄查匪巢,油水豐厚,再則那些山匪人頭,也是一筆不小功勞。
常思過無事一身輕,索性把黑木弓和繳獲的長刀,盡數放到馬車上,把青銅弓插在弓囊中,空着雙手,帶着烏沫,在這座頗爲繁華的軍城街道逛走。
聽安學倫念叨過好些次,等開春了,要請他來雄北城喝花酒。
才走不到十丈,小家夥盯着路邊包子店鋪,那一籠籠冒白氣的大肉包,嗅着醬肉香味,烏沫使勁咽口水,挪不動腳步,肚子也不争氣咕咕叫喚。
常思過偏頭問道:“想吃?”
烏沫想說不餓,可肚子叫得更歡,隻得老老實實點頭,小心瞟常思過的臉色。
“去買啊,你又不是沒錢?”常思過笑罵道。
小家夥頓時眉開眼笑,跑到包子鋪前,在夥計出聲驅趕之前,掏出錢袋,拿出一圈銅子,細聲問道:“這包子怎麽賣啊?”
山上偶爾也吃包子,但小家夥最多可以偷聞氣味,沒他份。
夥計左手捂住鼻子,撇一眼街上穿着破爛長袍,但氣質出衆的黑臉漢子,便伸出一根指頭,比劃一下:“一文一個,你要幾個?”從櫃台上摸起一張幹荷葉。
“來八個,五個和三個分開兩起打包。”
烏沫小心解開繩子,數出八枚銅子,墊腳把銅子放到櫃台上,再把圈銅子的細繩又系緊,放進錢袋揣到懷裏,還不放心地用手,隔衣服摁了摁。
小心地接過荷葉包,抱懷裏跑到常思過面前,把最大的一包遞給常思過。
常思過也不客氣,接了熱騰騰的荷葉包,解開就着咬一口,滿嘴流油,醬肉鮮香在口腔激蕩,贊道:“好吃!”
烏沫趕緊也解開荷葉,咬一口肉包,差點沒把舌頭都給吞下去,太好吃了。
悄悄背轉身,用袖子擦一擦眼角,接着又滿心歡喜吃包子。
“真好吃呢!”
細細稚嫩的附和聲。
清寒街頭上,朝陽把兩道身影拉得長長的。
等走到成衣鋪子,荷葉裏的包子吃完,烏沫很是不舍地扔掉浸着油脂的枯荷葉,把一雙沾油的小髒手,在舊襖上擦了又擦,才随着常思過走進有淡淡花香味的鋪子。
他對什麽都好奇,一雙眼睛看不過來,店鋪内的衣服琳琅滿目,漂亮得晃眼。
“客官,您……”
常思過沒有無聊到非得等人家嫌棄才啪啪打臉的愛好,摸出錢袋,倒在掌心一把碎銀,拍在中間的小木桌上,道:“盡這些銀子,幫我買一套棉布黑袍,裏外都要,幫他從上到下,從内到外全部換合身的,棉鞋、足袋、棉袍、棉褲,顔色素一點。”
“您請稍等。”
看在銀子份上,掌櫃趕緊換上笑臉,招呼另外一個夥計把烏沫帶去一邊,用香胰子和溫水,把那髒臉和髒手洗幹淨,以便試衣。
足足洗了三盆溫水,才見清澈。
剛剛洗完,小家夥擡起袖子,往臉上一擦,得嘞,又成了花貓一隻。
“算了,别管他,量好尺寸,拿大小合适的衣服鞋帽給他。”
常思過煥然一新,穿着嶄新棉袍走出小房間,對夥計吩咐,小家夥有些不好的習慣,還得慢慢改,不急一時。
夥計半捏着鼻子,飛快地替烏沫量好所有尺寸。
另有夥計找出所需衣物鞋子,還有一頂小号狗皮翻毛帽子。
小家夥随夥計進到裏間,随後把夥計趕出,他不需要人伺候幫着換,不多時,再走出來,已經換了一身藏青色暗花紋的孩童衣袍,戴着毛絨絨瓜皮帽,身上也沒那麽大氣味,看着很是精神,髒臉笑得臭牡丹花一樣非常開心。
常思過打量右手緊抓錢袋,左手抓一柄短刀鞘,原地轉圈臭美的小家夥,颔首道:“成,就這身了。”
掌櫃的很快計算好花費,找回兩顆碎銀,趕緊的打發兩位走人。
還好是大清早,鋪子裏沒有貴客臨門,不耽誤生意。
“你收好找頭,走!”
常思過手一揮,往店鋪外走,他哪能看不出鋪子裏從上到下的淡淡嫌棄目光。
烏沫屁颠屁颠把碎銀裝進自己錢袋,揣好錢袋,把短刀挂在腰間,跟着跑出去,一路走,一路蹦跳轉圈倒退,顯擺他的新衣和合腳暖和的棉鞋,像頭快活的小鹿。
回到典客署,武珺宣布出發,日頭已高,不能再耽誤。
一行押運着馬車出北城門,免得外城擁擠難行,繞一圈上官道,朝南奔行。
依舊是熊默林一馬當先,跑在前面開道。
常思過身前坐着放下狗皮帽、把整個臉蛋包住隻剩一雙烏溜溜眼睛在外的烏沫,他與武珺落在車隊後面殿尾,這才有時間打聽昨晚上他離開後的戰事。
“哎,慘烈啊!”
武珺一聲歎息,用牽着缰繩的完好右手,指着前面兩名騎卒,和三名驅趕馬車的士卒,沉聲道:“除了他們幾個,其他人全部戰死!胞澤們的遺體,已經拜托雄北城的朋友,安派士卒護送回四荒城,前面三輛馬車,都是在雄北城新換,唉,那娘們一手箭術太厲害。”
常思過無聲在心中接了一句,那娘們的劍術才更厲害。
“我當時傷了左手,實力大打折扣,與熊兄合力抵擋那女人的箭矢,周旋好大一陣,那女人轉而射殺護衛馬車的騎卒,在我喝令騎卒散開跑遠之前,死傷慘重。”
“那女子趕到破碎的馬車左近,她發現馬車所裝藥材,都是一些普通貨色,不是珍稀的修行用靈藥,便又劈開另外兩輛馬車,檢查過後惱羞成怒,又一陣箭殺,連戰馬都遭殃……或許是挂記蠻虎,那臭女人發了一通脾氣,見奈何不了我和熊兄的聯手防護,便趁黑走了。”
常思過摸了摸口袋内裝着的幾截普通藥材,沒有追問,這次任務所要保護的珍貴貨物,到底在哪?
或許,他們這次任務,隻是一次掩人耳目的幌子。
也或許,珍貴物品在武珺身上攜帶,都有可能,問之無益。
随後的行程,一路平安無事,繞過中途的北安城,在路上簡單吃一些幹糧,喂了戰馬,歇息一陣,繼續趕路。
随着臨近鳴州府城北楓城,官道上商隊、行商和挑夫多了。
每隔得十裏,便有供行人歇腳避雨的木亭,道路寬且平整。
北楓城北門遙遙在望的時候,從後面駛來一行聲勢浩大的騎隊,離得老遠,便聽得有人抽響鞭子,對前方路上行人商隊驅逐吆喝:“避開!統統避開,不長眼睛者撞死勿論!”
武珺皺眉回頭看去,見行人驚慌避讓,那騎隊奔在前面的好幾騎,都是穿着統一绯色勁裝的煉體士,很是招搖惹眼,便果斷命令馬車往道旁讓開,犯不着這當口生出事端。
數十騎卒護衛着兩輛用绫羅綢緞裝扮華麗的馬車,呼嘯而過。
卷起的灰塵滾滾彌漫,惹得避在道兩旁的行人,遮掩口鼻,小聲嘀咕咒罵。
常思過耳目靈敏,聽了半響,才知是府城護城衛顔将軍的公子,野外出遊,回城弄出來的排場,觑一眼身邊的武珺。
武珺也正好看來,兩人都從對方眸子深處看出無奈,相視搖頭。
前方士卒拼死拼活,就護衛着這麽一些嚣張跋扈、視生民如草芥的王八羔子?
很爲流血喪命的士卒們不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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