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穆雙全安置在傷滿爲患的城北檢傷舍,有易尚延與熟悉的醫師打過招呼,兩人沒有多做停留,又匆匆返回北城,走城頭箭垛,往東頭趕去。
下方攻城的北戎士卒,随着鳴金聲,潮水般往北方撤退。
聲勢浩大的全面攻城,竟然就這樣虎頭蛇尾的結束,踩得稀爛的雪地裏,丢下遍地人馬屍體,一片片刺目血迹,以及城牆邊還在冒火冒煙的攻城車和雲梯殘骸。
易尚延跳到外城頭高處,往北方遠眺,不解道:“北戎搞什麽名堂?才發起一次正式攻城,莫名其妙就撤退了,不像是他們風格啊……人命不值錢嗎?”
常思過笑了笑,信口道:“他們可能是借着發起戰争,想消耗一些人口,不是說草原上遭了瘟疫,将要鬧饑荒嗎?”
易尚延偏頭看了眼,搖頭道:“也不對,要消耗也是消耗老弱,把青壯消耗掉的蠢事,北戎人不會幹,這裏面或許是另有蹊跷?”
常思過不說話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孽。
但具體北戎人鬧什麽幺蛾子,得問北戎人自己。
他不在其位,掌握的信息不足以推演全局,所以他懶得費腦筋去推敲。
天塌下來,自有高個頂着。
何必庸人自擾。
他在考慮,既然今天戰事消停,煉體士臨時身份牌也到手,中午飯後,拉着易尚延,去勤務樓把所有繳獲的戰利品兌換掉,落袋爲安,全部換成修行界硬通貨白玉币,和修煉用的丹藥。
不管四荒城能否守住,他至少後顧無憂,即便躲在野外,短時間内也不用擔心沒有修煉資源可用。
常思過随口敷衍:“他們或許是想圍而不攻,把四荒城的糧秣消耗殆盡?”
“沒可能啊,咱們四荒城附近屯田近萬傾,城内秋糧正豐,省着點,三五個月都吃不完,倒是北戎騎卒勞頓遠征,又是冰天雪地,人吃馬嚼的,他們能耗多久?再說咱們援軍馬上就……呵呵。”
易尚延及時住口,幹笑兩聲,掩飾差點洩露機密的尴尬,轉頭看向城東方向。
單立文和青衫男子正快步走來,青衫男子手提一柄八尺長斧,是那叫蠻虎巨漢留下的武器,與青衫男子看似文弱的修長身材很不相襯。
易尚延與常思過跳下城頭,迎上前幾步。
打了招呼,見常思過目光有意無意往長斧上掃,單立文笑着介紹:“宋牧,我師弟,他不喜言辭,就這輕淡性子,常兄弟勿見怪。”
“不敢,不敢。見過宋兄。”
常思過抱拳見禮,沒有沖突時,他一向是與人爲善的。
青衫男子木然的臉上露出一絲笑,随即收斂,晃了晃右手握着的長斧,示意不方便回禮。
常思過笑了笑,前世的時候,做生意與各式各樣性子的人,他都打過交道,自不會計較些許小事,随着往西頭走,問道:“單兄,先前沒見着韋兄,他怎樣了?”
即使心中有所猜測,還是要問一個清楚明白。
短短兩面之交,韋仲钰給他的印象很不錯,但是,将軍難免陣上亡。
單立文面色一滞,苦笑一聲,歎道:“韋兄弟……唉,他已身隕,亂兵踐踏下,隻找到……已着人把韋兄弟遺骸遺物送往破賊軍營地。可惜了。”
見常思過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單立文轉了話頭,問道:“常兄弟,你那位夥長朋友傷勢如何?可需要我出面打聲招呼?”
常思過眼前閃過昨晚從城上垂下的那條粗麻繩,以及那漢子爽朗的笑,他内心感歎不已,口中道:“多謝單兄記挂,聽醫師說,勤些換藥,将養些天就能下地走動,除了斷去一臂,以後有些不便,他性命倒是無憂了。”
“留得性命在,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單立文指了指青衫男子手中的大斧,道:“你那朋友在危急時候,當機立斷,用排弩重創北戎修者蠻虎,救了衆多兄弟性命,這柄大斧,是那蠻虎所留,按理該把大斧算做你朋友的戰利品。”
常思過在等着單立文的下文,他當時急着救穆雙全性命,對于那處城頭的情況,沒有了解,道:“單兄,有什麽話但說無妨。”
單立文沉吟片刻,道:“你朋友連放兩排弩箭,重創蠻虎,射斃十餘北戎士卒的同時,也……咳,擊殺了八名袍澤,其中有一名夥長,一名什長。”
說到後面,把聲音壓到極低,不讓城頭忙碌搬運傷者的士卒們聽去。
先前,清理了攻上城頭的北戎士卒後,守城的伯長和其他士卒,指着還串在城牆上的兄弟,鬧着要讨一個說法。
常思過看了一眼易尚延,危急關頭,易尚延連自己人一樣的燒,沒誰會找他麻煩,這就是身份不一樣的區别對待,當然這樣得罪人的話,他不可能講出來,不動聲色道:“單兄,該當如何處理,還請明示?”
單立文斟酌一下用詞,道:“常兄弟,這柄大斧材質不差,估摸着能換七八十枚白玉币,你那朋友,能否讓出一半的戰利品,對死在弩箭下的兄弟們稍做補償?”
他用的商議語氣,以此也能考察對方的爲人。
常思過想了想,道:“單兄費心了,待我那老哥醒來,我問下他的意見,事急從權,但總歸是傷了自家兄弟性命,想來他也心有愧疚,不會拒絕如此補償。”
如果沒有他的這層關系,穆雙全肯定是分不到戰利品,即使有,也将很有限。
他基本上可以替穆雙全做主,但也沒把話給說死。
他猜測是有人眼紅這柄大斧頭的戰利品?
單立文笑道:“如此甚好,常兄弟深明大義,我替守城士卒,感謝了。”停步拱手行禮。
常思過忙回禮:“豈敢,豈敢,單兄客氣。”
單立文解決掉一個小麻煩,繼續往前快步走,又道:“常兄弟,你可以問下你那兄弟,憑他這次守城的功勞,再讓出部分戰利品,可以高遷一步,或者,就此退出軍伍,回家去做一個富家翁,我可以替他運作。”
常思過知道這是單立文對他的示好,如此好事,他自不會拒絕,笑道:“多謝單兄,不知需要出讓多少戰利品?我到時與那老哥去說。”
“兩成差不離了,再多就不大合算。”
“多謝,多謝。”
“你我兄弟無須客氣,小事一樁而已。”
幾句話工夫,便改變了還躺在檢傷舍簡陋床闆上昏睡的穆雙全命運,是遷升他心心念念的伯長位置,還是回家去享福,任由他心意選擇。
上頭有人好做官,不外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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